姜翡往前挪了半步,眼神清明而堅定:“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或許還有不甘。你從前是天之驕子,眼里揉不得沙子,更容不得自已輸。可這世間哪有什么常勝不輸的道理?”
“輸了一段感情,不是跌了跤,是讓你看清有些東西不屬于你,也未必合適。死死攥著不放,不肯承認輸了,才是跌進了泥里。你那般驕傲的人,該懂得承認錯過,比困在原地撒潑,要體面得多。”
魏明楨指尖攥得發白,抬眼時,眼底那片黯淡里浮起些微的紅,“體面……我如今,還有什么體面可言。”
“怎么沒有?”姜翡直視他,“體面從不是別人給的,是自已掙的。你若現在回頭,把那些心思收起來,重拾書卷,再做回那個會為棋局著迷,為公道較真的魏明楨,誰敢說你不體面?”
她頓了頓,聲音里添了幾分溫和的勸誡,“別讓一時的執念,毀了自已前半生攢下的風骨。你本就是該站在陽光下的人,何苦非要往陰溝里鉆?”
魏明楨的肩膀微微垮下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
他望著茶盞中映出他模糊的身影,竟有些認不出自已。
姜翡言盡于此,后退兩步戴上帷帽,道:“該說的我都說了,聽不聽在你。”
她走到門口,停下腳步,“希望還能看到從前那個清風朗月般的魏三郎。”
木門再次合上,隔絕了兩個世界。
魏明楨獨自站在原地。
良久,才緩緩抬手捂住臉,指縫間漏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混著窗外漸起的暮色,散在空蕩的雅間里。
是啊,他怎么就變成了這樣?把自已活成了陰溝里的蟲豸,連她那樣的人都要彎腰來拉他一把。
這樣的女子,清醒得透徹,活得磊落,怎么能讓人不放在心上?
或許……是該回頭了。為了自已,至少也不能讓她最后那句“希望”成了泡影。
不知過了多久,門被輕輕推開,隨從李善走了進來。
“公子。”
魏明楨緩緩抬眼,語氣很淡,“裴涇那處別院的戲,是你安排的?”
李善臉色驟變,撲通跪了下去,“公子!奴才沒有,奴才絕對不敢瞞著您做這等事。”
“沒有?”魏明楨端坐著沒動,冷聲道:“她那般通透的人,若不是抓到了確鑿的證據,怎么會來當面質問我?我身邊除了你,還有誰知曉那別院的底細?這戲做得如此拙劣,不是你做的,還能是誰?”
李善臉白得像紙,身子抖得厲害,額頭死死抵著地面,“公子明鑒!這并非是奴才的主意,奴才只是……只是一時糊涂,把這事告訴了小姐。”
“辭盈?”魏明楨皺眉。
“是!小姐說,他們掃了公子的顏面,她要幫您出口氣。”李善帶著哭腔,“奴才想著能幫公子分憂,就、就鬼迷心竅應了……小姐給了銀子,說只要找人演場戲,讓姜二小姐誤會昭寧王,奴才一時起了貪念,又想著能幫公子分憂,就、就鬼迷心竅答應了……”
“出氣?”魏明楨猛地拍桌,“她打的什么主意,你真當我不知道?裴涇是她心心念念想嫁的人,如今裴涇眼里只有姜如翡,容不下她,她哪里是為了我?不過是借我的名頭,泄她自已的私憤罷了!倒能把她自已摘得干干凈凈。”
魏明楨想起姜如翡離開時最后那句話,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
連她都還記得他曾經的模樣,他的親妹妹,卻在背后把他往泥濘里拖。
“滾起來。”魏明楨閉了閉眼,“你既拿了她的銀子,往后便去替她當差吧,我身邊容不下你這樣的人。”
李善猛地抬頭,眼里滿是驚恐,連滾帶爬湊到魏明楨腳邊,“公子,公子!奴才知錯了,奴才打小就跟在公子身邊,這都快二十年了,奴才眼里心里,就只認您這一個主子。”
……
姜翡還沒回王府,負責盯梢的暗衛就已經踩著暮色進了王府,將今日發生的事原原本本向裴涇稟報。
整個事件串聯起來,就是姜翡找到小院,發現他們來了又離開,之后院子里燒水的人被迷暈,那名青樓妓子翻墻進來給裴涇潑臟水,被姜翡當場拆穿。
裴涇聽得怒火都快從眼睛里噴出來,“繼續說。”
暗衛戰戰兢兢繼續稟報,說姜翡如何逼問女子是受人指使,又如何順著那女子摸到魏明楨的隨從身上,最后干脆利落直接去找魏明楨對質。
段酒偷偷瞥了一眼,見王爺下頜繃得死緊,額角的青筋都在跳,顯然快氣炸了。
聞竹在一旁盡量降低自已的存在感。
可惜了,今天小姐不讓跟,錯過了一場天大的好戲。
裴涇連著喘了好幾口粗氣,攥緊的拳頭卻慢慢松開了。
段酒正納悶,就見裴涇忽然抬眼,嘴角先是微微一挑,隨即那笑意便在臉上漫開來。
看得段酒和聞竹如臨大敵,別是氣得又發病了吧,段酒已經開始哆哆嗦嗦地摸兜里的藥。
聞竹硬著頭皮道:“王爺您別動氣,這事兒吧,它……”
還沒說完,就被裴涇打斷,語氣里藏著點不易察覺的得意:“本王哪里需要她替我撐腰。”
段酒藥瓶都還沒打開就呆住了,聞竹的嘴也沒來得及合上。
這口氣順得也太利落了,方才額頭青筋暴起,死攥拳頭,難道是兩人眼花了不成?
段酒還是不放心,試探著問:“王爺真不生氣?”
裴涇瞥他一眼,坦然道:“完全不在意是假的,不過小翠既已見了魏明楨,本王既不能讓時光倒流,又舍不得對她發火,但也不能就這么算了,總得讓她長點教訓。”
說著不知想到什么,自個兒先樂了起來,“今日她犯了錯,那本王就能名正言順的懲罰她了。”
段酒手一抖,藥瓶差點滑出去,合著王爺在這等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