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李笑非的內心，實際上是有些訝異的。

　　他看得出來，這個世界的仙門，對于凡人的態度非常惡劣。

　　像是安萬山這些人，早就已經習慣了高高在上，很難聽得進去普通的意見看法，總是一言而決他們的命運。

　　說殺人，也只是一念之間的事情而已。

　　從某種程度來說，他們真的不算是什么好人。

　　而這些所謂的仙門，也實在不怎么正常。

　　但偏偏就是培養出安萬山、薛青這樣修仙者的不怎么正常的宗門，卻能將他們同時培養的知恩圖報，在他們的身上，看到真正身為人類強者的擔當。

　　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或許，也就只能用人性論來解釋？

　　星河人族，人性之中的善念，在任何時候都可能被激發，哪怕是三觀不正的所謂仙人，也可以覺醒身而為人的美好部分。

　　安萬山，陸劍聲！

　　還有薛青等幾名弟子。

　　他們的出場，和他們現在的表現，截然不同。

　　李笑非也在慶幸，自己一開始并沒有大開殺戒。

　　如果是那樣，也許現在的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其實，這也是李笑非對于自己從地球崛起之后，一路言行舉止的反思。

　　他曾在柳河基地市殺過不少人。

　　在夏京，在海京城，在杰澎國內，也都殺過很多人。

　　甚至到了重闕城之后，嫉惡如仇的他，也從未對敵人出手仁慈過。

　　當時，他的理念是除惡務盡。

　　就像是治傷。

　　只有將那些壞掉的腐肉全部都剜掉，都清除干凈，才能讓好的新肉生長出來，才能傷愈。

　　但是，自從來到了星河戰場，看到了天庭之中【萬牲之母】和鶸群的兇殘，聽到了往昔的故事，李笑非的想法，不知不覺之中，開始改變。

　　殺一個人，很容易。

　　改變一個人，很難。

　　星河人族已經是如此艱難。

　　人口已經是如此稀少。

　　如果一直都是殺殺殺，那有朝一日，當他再度拔劍，會不會四顧茫然，發現所有的同類都已經死絕？

　　所以，他的劍，開始具備了仁慈屬性。

　　而也就是他的這一份仁慈和寬容，卻讓安萬山、陸劍聲、薛青等人，有了巨大的改變。

　　李笑非騎在長毛老馬上，不斷地思考著。

　　這時，鐵索撞擊的清脆金屬交鳴聲傳來。

　　九韌峰后方，一條數千米長的巨型鐵索橋，從山崖邊蔓延出去，一直深入到了遠處的云霧之中。

　　有成年人要粗細的鐵索上，打著木板，在罡風之中不斷地搖擺。

　　下方是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

　　看起來非常的危險。

　　一旦不小心，很有可能就從橋上掉下去。

　　這就是所謂的鐵索仙橋。

　　長毛老馬腳步不停，得得得地走上去，走的非常穩。

　　如履平地。

　　后面的趙匡仁，老怪物，李逸云等人，也都是排隊而行。

　　這種鐵索橋對于其他人來說，或許是危險至極，但對于有修為在身的他們來說，卻是絕對的如履平地。

　　隊伍之中，有一些人修為不高。

　　但卻膽氣夠足。

　　一路走過來，竟是沒有一個人掉隊。

　　轉眼之間，前方云霧漸淡。

　　一座新的山峰，出現在了眾人的面前。

　　從鐵索仙橋上下來，前面是一座雄偉的山峰，解鎖穿入石崖，固定起來，盡頭是一個碎石板的小路。

　　小路兩側松柏林立，都是數百年的古木，長勢奇異，隱隱有胸禽鳴叫聲傳出，卻不見其形。

　　“這里怎么有點陰森。”

　　李逸云看了一眼，忍不住吐槽道：“哪里像是仙門，到像是陰曹地府……”

　　寇正陽等人點頭認同。

　　老怪物看了看周圍，聳動鼻尖嗅著什么，最后道：“小心點，這是十六大仙門之一的血霧宗的手段，你們仔細看那林間的霧氣，是不是帶著淡淡的血色？”

　　眾人聞言，仔細看去。

　　果然只見百年松柏之間，若隱若現的霧氣之中，帶著一種淡淡的詭異血色，就好像是有無數的尸體堆積在濃霧之后一樣。

　　“老頭，這陣法有什么厲害之處？”

　　李逸云好奇地問道。

　　老怪物道：“可以讓人產生幻覺，相互殘殺，不死不休。”

　　李逸云嚇了一跳。

　　趙匡仁道：“那我們現在是否已經進入了陣法之中，有什么辦法破陣嗎？”

　　老怪物皺眉，道：“這種手段，我老人家只是聽說過，但沒有真正見過啊。”

　　他出身于破界仙門，活得久，見得多，但因為平時實在是太茍了，從來不做有危險的事情，所以很多事情，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師父，要不要停一停？”

　　寇正陽上前，道：“請讓弟子們先行，走在前面，為您探路。”

　　他想要以身入局。

　　這樣一來，哪怕是深陷險境，也許師父就可以看清楚對面的手段，找到破解迷陣的辦法。

　　李笑非騎在馬上，笑道：“你確定，你現在看見的我，不是幻覺，而是真正的我嗎？”

　　一句話，問的寇正陽等人毛骨悚然。

　　李笑非哈哈大笑。

　　“放心吧。”

　　他騎在馬上，隨手一揮：“雕蟲小技，也敢班門弄斧。”

　　一股無形之力涌動，閃爍而過。

　　霎時間，如同疾風拂過晨霧，百年松柏林間的血色霧氣，頓時就消失了個無影無蹤。

　　所有人瞬間就感覺到了一種舒爽和愜意。

　　之前那種陰森壓抑的感覺，一掃而空。

　　長毛老馬嗒嗒嗒地前行，脖頸間的鈴鐺聲清脆悅耳。

　　“神乎其技啊。”

　　老怪物連連贊嘆。

　　走出了百年松柏林，前方也是一個占地約有數十畝的巖石修煉場。

　　一道渾身穿著血衣的人影，站在中央。

　　“你就是那個遺禍萬年的仙門罪人李笑非？”

　　這人轉過身來。

　　紅衣，鬼面。

　　一張臉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刺青。

　　刺青之多，讓他看起來，五官都已經模糊不清，簡直就像是從九幽地獄之中走出來的惡鬼。

　　“你是何人？”

　　李笑非問道。

　　紅衣人道：“血霧門，太上長老杜恒久，李笑非，你今天過不去這一關，不如下馬跪下，拜入我的門下，做我一個血奴，或許就可以讓其他仙門繞過你。”

　　李笑非搖搖頭。

　　“你身上，血腥之氣濃郁，殺業盈天，你殺過很多人，而且還是虐殺，簡直是罪惡滔天，你可認罪？”

　　李笑非問道。

　　“認罪？”

　　杜恒久仿佛是聽到了什么世界上最滑稽的笑話。

　　他不屑又瘋狂地道：“我乃是仙人，百萬人之中最受上天垂青的殺戮生靈，乃是上天賦予我的權柄，呵呵，李笑非，莫要以為你破了我的迷霧陣法，就可以擊敗我。今天，我要讓你和你的追隨者們，成為我的第十一萬零一個血尸傀儡。”

　　恐怖的血腥和殺戮氣息，瞬間彌漫開來。

　　肉眼可見的血紅色迷霧再起。

　　襯托的杜恒久仿佛是一個來自于地獄的猙獰死神。

　　李笑非眼眸中，掠過一絲殺意。

　　“我自降臨到這一方世界，還未真正動手殺人，你是第一個。”

　　話音未落。

　　一道劍光，掠過虛空。

　　咻！

　　杜恒久的腦袋直接爆炸。

　　無頭尸體在原地僵直。

　　殺這種小角色，對于李笑非來說，不過是一念之間的小事而已。

　　但卻把老怪物給看傻了。

　　【血魔】杜恒久，血霧門太上長老，據說其實力，足以在血霧宗中排名前三，不遜色于如今的血霧門掌門。

　　兩百年之前，杜恒久曾經血洗凡間，如今已經亡國的‘寧朝’，就是被杜恒久一人滅掉。

　　那一戰據說是屠殺了寧國皇族三千人，皇族之人的人皮，都被剝下來懸掛在宮門口。

　　而那些為了保護皇族而死的戰將士兵，超過了兩萬。

　　及至今日，寧國故都依舊籠罩在一片血霧之中，成為了最為可怕的死亡禁地，據說日日夜夜都有亡者的哀嚎從里面傳出來，單反進入其中的人，絕對不可能活著走出來。

　　杜恒久因此一戰成名。

　　就這樣一個魔頭，居然在李笑非的面前，連一招都撐不下來。

　　老怪物一開始還覺得，是不是杜恒久實戰秘術詐死。

　　畢竟血霧門的仙術詭異，修煉者可以化身血霧，最難殺死。

　　但仔細觀察卻看出來，杜恒久是真的死透了，生命氣息徹底消失無蹤，尸體也失去了活力。

　　師父終于殺人了。

　　李逸云等追隨者，看到這一幕，心中也是微微一驚，旋即又有一點說不清的興奮。

　　一直以來，師父不爭不搶，不喜不怒，好像是一尊沒有絲毫情緒的機器一樣。

　　但是現在，他們看到了師父雷霆震怒的一面。

　　而且殺的又是【血魔】杜恒久這種魔頭，實在是痛快解氣。

　　人群中，有人歡呼。

　　長毛老馬似乎是已經徹底被李笑非的淡定給同化了，任何時候都無比平靜，載著李笑非，朝巖石修煉場后方走去。

　　后面又是山崖。

　　深不見底。

　　一條相似的鐵索仙橋從石崖上蔓延出去，深入了遠處的山間迷霧之中。

　　叮當叮當。

　　鎖鏈撞擊，在山間發出清脆冰寒的響聲。

　　長毛老馬不疾不徐，載著李笑非前行。

　　眾人依次跟在后面。

　　濃霧遮眼。

　　十米之外，很多人都已經不可視物。

　　“這霧，不太對啊。”

　　老怪物又開口了，道：“應該又是那些仙門的手段，真的是卑鄙啊……大家都小心一點……”

　　話音未落。

　　一陣輕風，徐徐吹來。

　　如春風化雨。

　　霎時間山澗的霧氣，消失的無影無蹤。

　　眾人瞬間齊齊地看向那個騎在長毛老馬身上的身影。

　　還能有誰？

　　必定是師父大展神通了。

　　李逸云突然覺得，自己之前的各種擔憂，是不是多余了。

　　一路走來，似乎看不到有什么東西能夠阻擋師父的腳步。

　　但他轉念一想，這里也不過是登上天鼓山之前的考驗而已，都是單人把手。

　　而到了天鼓山，萬仙大會上有無數的修仙者，尤其是十六大仙門的掌門、護法等人，無一不是站在這個世界仙道頂峰的人物。

　　所謂螞蟻多了也能咬死大象。

　　師父到時候，只怕是也難以完全抵擋。

　　想到這里，李逸云覺得，自己的等人，一定要做點什么。

　　而有這樣想法的人，還有趙匡仁。

　　身為大師兄，他覺得自己必須為師父排憂解難。

　　昨日，他返回營地，師父親自為他護法，施展秘術伐毛洗髓，改善體質，如今他的實力提升巨大，已經晉入合道境。

　　受益于皇家的底蘊和之前一個月的聽道，如今他反而是除了老怪物之外，這一萬名追隨者之中實力最強的人。

　　實力最強，輩分又最高。

　　趙匡仁覺得，自己不為師父做點什么，實在是說不過去了。

　　他在努力地思考著。

　　很快，就到了第三峰。

　　第三峰同樣巍峨險峻，是一座宛如利劍插入大地一般的孤峰，峰頂被萬圣仙門以大神通直接斬去，露出一個巨型的平地。

　　其上刻著一張巨大的棋盤。

　　有一人正站在楚河漢界之間，雙手負在背后，等待李笑非等人的到來。

　　“玲瓏仙門卓景，見過李師。”

　　這人同樣也是一身白衣，面目俊秀，看起來不過是二十多歲的樣子，渾身散發出儒雅俊逸的氣息，仿佛是一個十年寒窗進京趕考的貴公子讀書人一樣。

　　玲瓏仙門，十六大仙門之一。

　　是一個名為南理的國家的宗主山門。

　　這個仙門的老祖，據說是以讀書下棋入道。

　　仙法之術，別具一格。

　　李笑非點點頭，道：“要與你下棋，贏了你，才算是走過這一關嗎？”

　　卓景道：“正是如此。”

　　李笑非搖搖頭：“我不擅棋藝。”

　　卓景道：“李師麾下追隨者一萬整，可派遣其中擅長者與我對弈，李師落子即可。”

　　李笑非目光，在這巨大的棋局上掃過。

　　“好。”

　　他答應了。

　　然后回頭望去。

　　追隨者之中，的確是有非常擅長棋藝者。

　　但一時之間，卻沒有人敢主動毛遂自薦。

　　因為害怕下輸了，害了老師。

　　躊躇片刻，趙匡仁身為大師兄，正要挺身而出，卻聽老怪物嘿嘿怪笑，道：“恩師，這一關不如就交給我吧。”

　　“好。”

　　李笑非想都不想，直接答應。

　　事實上，不管是哪個弟子站出來，他都會直接答應的。

　　因為他根本不怕輸。

　　今天，就算是輸了，他也要過這座山。

　　也要去見萬仙。

　　老怪物緩緩地朝著棋盤內走去。

　　“原來是破界仙門的茍老前輩。”

　　卓景微微拱手。

　　老怪物嘿嘿一笑，道：“你既然叫我老前輩，那不如讓我三子車馬炮？”

　　卓景額頭浮現黑色的井字——

　　####

　　這像話嗎？

　　上來就要讓車馬炮。

　　早就聽說，破界仙門的這個奇葩，是仙界之中出了名的茍。

　　姓茍，人更茍。

　　據說他自從加入破界仙門開始，就表現的與世無爭，誰都可以騎在他頭上拉屎撒尿，口頭禪是‘行走仙門，安全第一’，不管對手實力高低，一有沖突就先認錯，認錯不行就逃命，逃不走再認錯……

　　被稱之為破界仙門之恥。

　　就連當初招他入門的長老，此后都深以為憾。

　　曾經在一次醉酒之后發出驚人的感慨：如果時間可以沖來，他就算是吃三斤屎，也絕對不招這家伙入門。

　　不過，就當所有人都以為，這個老茍真的是在混吃等死的時候，一次仙門大戰，破界仙門被人攻破了山門，幾乎面臨滅頂之災的時候，他卻站了出來。

　　直到這個時候，破界仙門上下才知道，這個被稱之為宗門之恥的家伙，竟然隱藏了實力。

　　老茍一出手，就展現出合道境的修為。

　　以一己之力，逆轉乾坤。

　　破界仙門因此由衰轉盛。

　　而老茍也在天下仙門之中，威望倍增。

　　誰都以為這家伙百年不鳴，一鳴驚人之后，一定會勵精圖治，帶領破界仙門爭霸天下。

　　誰知道，這家伙又茍回去了。

　　繼續開始混吃等死。

　　依舊是不與人爭，有爭端就認錯，認錯不管用就逃跑。

　　也是在這個時候，人們才后知后覺地發現一件事情：怪不得過去的百多年時間，每次逃命他都能成功，原來不是因為這家伙運氣好，而是因為他真的有實力。

　　時間流逝。

　　歷史淡去。

　　逐漸地，除了老一輩的人物，仙門中的新生代，又逐漸不認識老狗了。

　　這家伙半輩子龜縮在破界仙門之內，很少冒險出門。

　　這一次，卻是不遠萬里，跑來追隨李笑非。

　　這讓很多仙門中人，都不能理解。

　　你不是最怕危險嗎？

　　為什么這一次卻要冒天下之大不韙，追隨仙門共同的敵人？

　　一個茍了一輩子的人，突然要與整個大陸所有仙門為敵。

　　這是什么道理？

　　“前輩說笑了。”

　　卓景拱手道：“聽聞前輩閉關期間，無聊之時，精研琴棋書畫，曾經自稱是‘十絕老人’，晚輩若是讓子，豈不是侮辱前輩。”

　　“媽的。”

　　老怪物破口大罵：“你們玲瓏仙門不都是一群書呆子嗎？為什么你這個小東西，居然這么茍，不上當。”

　　卓景：“……”

　　首先，他不是小東西，已經兩百三十一歲了。

　　其次，老茍你還好意思說別人茍？

　　棋局開始。

　　隨著卓景發動，棋盤之內，風云變化。

　　一道道云氣聚集，扭轉，化作了一顆顆棋子。

　　兩人站在楚河漢界之間，開始對弈。

　　卓景極為嫻熟，棋隨念走。

　　而老怪物則是見招拆招，大聲地報出棋路，然后由站在棋盤之外的李笑非運轉功法，以仙力挪動棋子，隔空與卓景對弈。

　　這場棋，下了足足半個小時。

　　最終，伴隨著老怪物的一聲‘嘿嘿，我再將軍’，獲得了最后的勝利。

　　轟然一聲。

　　景象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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