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人大副主任吳榮，是從臨溪走出去的干部。

聽劉芳之言，她和吳榮不僅早就認識，而且很熟悉。

知青年代，最晚也是1980年左右，因為改革開放后，幾千萬知青陸續返城。

吳榮和劉芳他們都經歷過那個紅紅火火的年代，在一個生產兵團當過知青。

劉芳打電話向吳榮求助，搬來了最大的救兵。

吳榮遠在省城，真不知道臨溪市里發生的這件小事。

離退休人員占用公房，存在時間很久了，并不是最近才有的新鮮事。

幾任市委領導，每個人都會過來視察，也會找人談心，但每個人都是心平氣和，更多的是一種對老干部的慰問和訪問。就算提到騰房這件事情，也只是一筆帶過，證明自己關心過此事，但老干部不搬走，自己也無可奈何，如此可以做到不落人口實。

張俊上次氣勢洶洶，過來叫人騰房，老干部壓根就沒有放在心上，他們都以為，張市長也不過是說說而已，誰知道他會這么認真？

所以，市里的人，并沒有把這件事情，當成一件大事或者正經事，向吳榮匯報。

劉芳在電話里，添油加醋，把張俊讓他們騰房，說成了對老干部的迫害，要趕他們去睡大街，神情凄婉，語氣悲涼，比孟姜女還慘，比竇娥還冤。

吳榮聽了，大為震驚，當即說道：“劉大姐，你別著急，我剛剛聽說此事，你把電話給張俊同志，我和他說。”

劉芳聳著鼻子，哽咽的道：“吳主任，我和延順兩口子，為了革命，為了國家，為了人民，工作了一輩子，臨到老了，連個房子都不能住嗎？退一萬步說，就算這是公家的宿舍，我們退了休，就沒有資格住了嗎？用得著大動干戈，帶幾十個司法警察過來嚇唬我們，威脅打壓我們嗎？我們犯了哪門子的王法？值得讓政府這么對待我們？”

吳榮很是震怒，沉聲說道：“劉大姐，我來解決此事！請你放心，我一定給你們一個交待。張俊同志在你身邊吧？你把電話給他！”

劉芳這才把手機從耳邊移開，遞給張俊，說道：“張市長，省人大的吳榮主任要和你說話！”

張俊微蹙眉頭，心想吳榮怎么也來趟渾水了？

吳榮級別高，又是省人大的副主任，張俊要想摘掉官帽子前面的代字，還得仰仗此人，這也是張俊平時勤于走動的原因之一。

不到萬不得已，張俊都不可能和吳榮撕破臉皮。

張俊微一思索，心里有了計較。

他一臉淡定，接過劉芳的手機，放到耳邊，恭敬的說道：“領導好，我是張俊，請問有何指示？”

吳榮正在氣頭上，不過他也知道張俊是一市之長，就算自己級別高，也不能以勢壓人，于是盡量平和的說道：“張俊同志，劉芳同志說的事情，是真實的嗎？”

張俊沉著的說道：“是的！吳主任，一共有16戶離退休老干部，他們占著公房不搬走，有的甚至已經占用十幾年了！這種情況，十分惡劣，屬于極其嚴重的違法違規行為！我真的沒想到，這么多老干部，老同志，思想覺悟卻這么低下！你說說看，這還是黨教育多年的好干部嗎？”

吳榮聽得一愣一愣的。

他本來是想責問張俊，臨溪市出動警力執法是否屬實。

張俊卻故意聽岔了，也回答岔了。

他一開口，便占據法律規則的制高點，居高臨下，以法律為準繩，以道德為模范，用黨性和人品來定性占用公房的行為。

這樣一來，吳榮所有替劉芳他們辯駁的話，全部被扼殺在咽喉里說不出來了。

不管他怎么說，都是錯誤！

張俊越說越憤怒：“我們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不拿人民群眾一針一線，不能破壞公共財物，不能非法侵占公共資源。國家的公房，更不能違法占用！吳主任，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就算是告到京城去，于法于理，我們也必須請他們騰房，你說是不是？”

他一頓亂棍，把吳榮打了個七零八落，也把吳榮的怒火給打壓了下去。

吳榮畢竟還在任上，不能只循私情，替劉芳說話開脫，他還得顧全大局，維護公道和法理。

聽著張俊連聲發問，吳榮只能不停的唔唔答應。

“張俊同志，話雖如此說，但法理也不外乎人情。”吳榮輕咳一聲，慢條斯理的說道，“執法也要講求溫度，不能一味的霸蠻，更不能來硬的！”

“吳主任指示得極是！”張俊順著對方的語氣，說道，“我們執法肯定是講溫度的，我們提前了半個月時間，通知占用公房者，請他們限期搬離，充分做到了人性化管理。無奈他們不聽命令，這么久下來，他們非但沒有搬走，還敢公然抗法！我們已經到處張貼了告示，今天必須強制騰房。現在很多老百姓都在現場圍觀！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果我們再不秉公執法，縱容他們占用公房，那政府公信力何在？”

吳榮呃了一聲：“這個事情，依我來說嘛，還得再斟酌！你們絕對不能使用武力解決問題！”

張俊點頭說道：“吳主任說得對，我們一定按照你的指示辦理，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我們承諾絕不使用武力！”

他明著答應吳榮的要求，卻又故意曲解對方的意思。

劉芳等人聽了，不由得臉色大變。

他們在這邊，只能聽到張俊單方面的話，他們還以為，吳榮真的下了指示，萬不得已不使用武力。那言外之意，就是必須解決這件事情，但也不排除使用武力！

張俊不給吳榮反應的機會，繼續說道：“吳主任，我們臨溪市，最近風雨飄搖，政府威信一降再降。我們必須做出一點事情來，讓市民百姓看到政府的改變。要讓老百姓相信，我們是有決心，也有能力，改變不好的現狀，一切向陽而生！清理非法占用公房，只是我們整頓干部隊伍打響的第一槍！我們一定會在吳主任的指揮下，認真、仔細、圓滿的完成這項任務！感謝吳主任的指示，我們一定遵照辦理！您工作繁忙，就不過多打擾了，祝您身體健康、工作愉快，再見。”

說完，張俊掛斷電話，把手機還給劉芳，神色自如的說道：“吳主任通情達理，大公無私，很支持我們的清理整頓工作！”

電話那邊的吳榮，聽到電話里傳來的忙音，不由得錯愕交加。

他咂摸剛才的對話，自己明明是想替劉芳說情，結果卻幫了張俊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