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與佛子之間從未交過手，可孰強孰弱，勝負如何，大致也能推斷清楚。

遑論此刻的佛子狀態萎靡，一身力量大部分都用來鎮壓牽著虛無裂痕，那還能剩下多少本事？

君上并不太想殺佛子，因為他認為佛子是一個不錯的人，而且與自已之間并沒有什么沖突存在，可這件事關乎未來，佛子既然不想放手，那就只能殺了他。

“我會記住這一天，這一天發生的一切，值得我銘記。”

君上看著佛子，深藍色的眼眸瞧上去仿佛變得更加干凈，可佛子腳下的碎冰卻忽然開始飛速融化起來，就好像是被炙熱陽光消融的雪花。

佛子身上袈裟綻放佛光，站在身旁的王小樹和白狐被一股輕柔地力量托起送到遠處，這佛光庇佑著一人一狐不受侵擾，同時也讓正在快速消融的冰塊停止融化。

君上的衣衫動了動，那是被佛子力量反震回來的表現。

這沒什么大不了的，甚至無法令君上的臉上出現什么表情，在他眼中，現在的佛子就和腳下的碎冰沒什么區別，固然看上去還算是堅固，可注定是要消融在陽光下的。

海面的波濤陡然洶涌，已經不再是小范圍的搖晃，而是高高掀起，十丈乃至百丈巨大，從極高處砸落，宛若憑空生出的瀑布。

這不再是簡單的海水，在其中夾雜著萬鈞力道，似乎能夠將下方的一切盡數拍翻拍碎。

佛子感受到了那股壓力，海浪瀑布還未落下，他腳下所踩踏的冰塊就已經幾乎陷落下去，海水打濕了他的鞋面。

君上很認真，單單就只是這迎頭砸落的海浪，其中所蘊含的壓力就可以輕而易舉的碾碎一位大修行者。

的確，佛子就算此刻狀態萎靡，可畢竟也是佛子，和這樣的人交手，拿出全力不僅僅是為了保障萬無一失，同樣也是一種尊重。

腳下，生出漩渦。

深不見底的冰藍海洋開始如龍卷一般旋轉起來，像是擇人而噬的巨口，打算在海浪拍下的同時將佛子直接一口吞下。

佛子的神色則始終都很平靜，他就如廟宇中那真正的佛像，無論是旺盛還是殘破，佛像的面容都不會有絲毫動容。

他放下一只手在袈裟上輕輕撫過，僧衣綻放的佛光如水流一樣盡數流入到他的手掌當中，然后佛子緩慢的舉起了自已的手掌。

伴隨著他高舉手掌的動作，君上能夠感覺到，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在被其抬起。

這東西到底是什么讓人說不清，可落下的海浪瀑布，卻懸在了半空。

深陷海中的冰塊，也重新漂浮起來。

就連那深不見底的海洋龍卷，也在隨著佛子舉起手掌的動作而變得越來越小，直至完全平靜。

佛光凝聚在佛子的掌心之中，那懸停在半空的海浪瀑布被看不見的力量碾碎，化作無數水滴簌簌落下，在海面上打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像是一場雨。

“我不會特意去記住哪一天，因為我會記住每一天。”

佛子與君上對視著，平靜的聲音很像是他對待整個人生的態度，凡事無大小，凡事無輕重，遇見什么便做什么，該如何做就如何做。

生即生。

死即死。

都沒什么可特殊對待的。

明亮的佛光瞧上去略有些刺眼，但君上卻并未移開目光，他微微抬頭直視著，視線透過這場雨落在了佛子的手掌上：“我這一生里，感到遺憾的事情其實很少。”

他的身體忽然往后一靠，卻并未跌倒，而是坐在了一張王座上。

他的身后出現了一張王座，他就坐在那里，看上去宛若一名君王，就這么看著佛子：“你依然可以離去。”

他從未如此對待過一個人。

竟然兩次開口任由對方離開，能夠看得出來，他是真的不希望佛子死在這里。

佛子也能夠感受到君上的認真，心中生出一些歉疚，隨即又歸于平靜，道了聲謝。

道謝不是答應離開，反而是其更加堅定留下的態度。

君上點點頭，終于是徹底放棄了放他離去的念頭，對他來講，一句話說兩遍已經是非常罕見的事情了，再重復第三遍是不可能的。

極寒之地冰雪覆蓋遍地，卻也有因獨特環境所造就出來的生物，專門適應這冰冷的地方，只不過因為虛無誕生的關系，現在已經看不見了。

可君上的面前卻還是飄起許多的花瓣。

數不清，從前后左右，就像是天空忽然下起了花瓣雪一樣，四面八方涌現。

一片花瓣落在了君上身旁的海面，大片的海水忽然憑空消失，只是持續的時間很短，因為缺失的海水很快就被填充回來。

最直觀的，還是那些漂浮在海面上的碎冰。

當花瓣落在碎冰之上的時候，那些碎冰全都隨之憑空消失。

若只是一片花瓣尚且還沒什么，消失的海水很快就能被填充回來，可當無數花瓣相繼落下，前后從不間斷的時候，海水填充的速度便有些跟不上了。

只是幾個呼吸的時間，二人周遭的畫面，竟然下降了數十丈之深。

君上的頭頂不停傳來細微的聲響，是他所釋放氣息與花瓣碰撞之后產生的聲音，二者之間形成了很微妙的動靜，看起來像是兩種截然相反的現象恰好完美的融合到一起。

氣息與花瓣一同消失，然后發出靈氣抵去消融的聲音。

“這些花瓣很多。”佛子說道。

君上點了點頭：“這些花瓣的確不少。”

佛子道：“你避不開。”

君上不置可否，只是問道：“避不開，會發生什么事？”

佛子如實回答：“佛說過，一花一世界，避不開，就會去到花中世界。”

花中世界？

君上想著那些消失了的海水和碎冰，心中明悟：“如果一直如此僵持，你還能堅持多久？”

佛子笑了笑，道：“或許能永遠堅持下去也說不定。”

君上說道：“那還的確有些麻煩。”

他抬頭看著，漫天飛舞的花瓣美麗異常，他忽然散去了氣息，任由那些花瓣落在王座上，落在自已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