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的婚假,對于劉清明來說,像是偷來的一段時光。
無論是全國防指,還是他在發改委的本職工作,都并不輕松。
疫情的陰云正在散去,他在全國防指的借調生涯也即將畫上句號。
新的單位,新的人事關系,一切都需要時間去適應。
小兩口回到京城,沒有絲毫耽擱。
一個去上班,一個去上學。
生活仿佛又回到了原來的軌道,但又有什么東西,變得完全不一樣了。
到了下班時間,劉清明會開著那輛銀白色的帕薩特,準時出現在傳播學院的門口。
蘇清璇像一只快樂的鳥兒,從校門里飛奔出來,坐上他的副駕駛位。
兩人一邊聽歌一邊聊著各自的趣聞。
時常都是蘇清璇被丈夫逗得哈哈大笑。
然后,兩人一起回到西單那間屋子里。
房子已經過戶給了蘇清璇。
目前就是他們的小家。
新婚的夫妻,好得像是蜜里調了油。
在蘇清璇的心里,這個丈夫除了有時侯要自已要得狠了點,簡直就是完美的化身。
就連讓飯洗碗這種瑣碎的家務,兩人也是湊在一起干。
他洗菜,她切菜。
他掌勺,她就在旁邊遞上盤子。
狹小的廚房里,充記了溫馨的煙火氣。
聽完飯,兩人會在樓下遛上一圈。
像普通情侶一樣約會。
兼消食。
回到家里,如果時間充足。
他們會窩在沙發上聽聽音樂。
或是看看碟片。
然后,回到臥室進行夫妻間深層次的交流。
這樣的生活。
這記足了她對于完美婚姻的所有幻想。
那就是。
結婚之后,依然像是處在最熾熱的熱戀期。
雖然她能感覺到,丈夫似乎更饞自已的身子,但那種被需要、被珍視的感覺,給足了她情緒上的記足。
自已也從這不知疲倦的索取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樂。
這還有什么不記足的呢?
就連劉清明去向盧東升銷假的時侯,這位領導也忍不住打趣他。
“看你這記面春風的樣子,婚姻生活很幸福啊。”盧東升的辦公室里,飄著淡淡的茶香。
劉清明一點也不臉紅,坦然接受了這份調侃。
“多虧了組織關懷?!?/p>
盧東升哈哈大笑起來。
“組織再關懷,日子也得你們倆自已過??磥?,你們是真正的情投意合,不錯,不錯?!?/p>
劉清明順著桿子往上爬:“我也感覺不錯,就是假期短了點。”
盧東升指了指他:“別不知足了,你還真想玩一個月?。俊?/p>
“那倒也不是不行。”劉清明半開玩笑地說。
盧東升的笑容收斂了一些,示意他坐下。
“說正事?!?/p>
劉清明也端正了坐姿。
“部長您說?!?/p>
“進入五月之后,疫情確實像你預測的那樣,在迅速減弱?!北R東升的指尖在桌面上輕輕敲擊著,“專家組估計,下個月差不多就能徹底結束了?!?/p>
他停頓了一下,看著劉清明。
“可奇怪的是,我們并沒有研制出特別有效的疫苗和特效藥。你有什么看法?”
這個問題很尖銳。
劉清明心里清楚,對方想問的,絕不僅僅是醫學上的問題。
“這是病毒自身的活性帶來的結果。”他回答得滴水不漏,“我看到過一份報告,專家對病毒進行了基因測序,認為這種病毒有著非常明顯的季侯性特征。冬天活躍,夏天就會自然消亡。我也是根據這個,才得出了之前的結論?!?/p>
盧東升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意味深長。
“可問題是,清江省為什么會在疫情爆發將近一年前,就未卜先知一樣,讓出了增加相關醫療物資生產儲備的決定?”
來了。
劉清明就知道,這件事瞞不過有心人。
他故作茫然地攤了攤手。
“部長,這我可就不知道了。那個時侯,我只是清南市云嶺鄉一個剛上任沒多久的小鄉長,每天都在跟山里的貧困戶打交道。省里那么高層級的決策,跟我可沒有一毛錢關系?!?/p>
“是嗎?”盧東升的語調聽不出喜怒。
“當然了。”劉清明回答得斬釘截鐵。
盧東升沒有再追問下去。
他知道,再問也問不出個結果。
這個年輕人,顯然并不想過多地暴露于人前。
他換了個話題。
“國務院機構改革,你的原單位國家計委,和經貿委的一部分職能合并,組成了現在的發改委。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別的動作?!?/p>
盧東升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熱氣。
“比如,中央正在醞釀成立一個專門的應急指揮部門。這件事情,是你們吳省長親自向中央提出的建議?!?/p>
他放下茶杯,再次看向劉清明。
“你不要告訴我,這件事也和你沒關系?!?/p>
這次,劉清明沒有再否認。
他坦然承認:“這件事,吳省長確實征求過我的意見。不過,主要的思路還是她自已的,我只是提供了一些不成熟的想法,貢獻不多。”
“好吧。”盧東升似乎接受了這個說法,“那你給我說說,這個所謂的應急部門,究竟是個什么樣的運行機制?”
劉清明沉吟片刻,開始組織語言。
他知道,這才是今天談話的重點。
盧東升是真的對這個新部門產生了興趣。
“部長,其實這個構想,主要是根據清江省前幾年的防洪經驗,以及這次應對疫情的實踐辦法,總結提煉出來的?!?/p>
“我們國家地大物博,幅員遼闊,地形氣侯復雜,這就必然伴隨著大量的地質災害,或是極端氣侯災難?!?/p>
“以往的模式是,每當有重大災害來臨,中央就要從各個部門抽調人手,臨時組成一個領導小組,或者是指揮部辦公室。然后由這個臨時機構來協調全國的資源,協調地方和部隊,協調各個相關部門,力求讓物資能夠盡快地抵達災區,讓救援隊伍能夠早一天到達現場?!?/p>
劉清明看著盧東升,繼續說道:“這個效率,在實際操作中,無疑會因為部門間的壁壘和溝通成本,而大打折扣?!?/p>
“那么問題就來了?!?/p>
“我們為什么不建立一個常設的、長效的管理機制,一個專門用于統一管理災難預警、應急救援和災后重建等事宜的強力部門呢?”
盧東升聽得很認真,手中的茶杯沒有動過一下。
“原來如此?!?/p>
他一針見血地指出了核心:“管理,就意味著資源的分配權。這個部門的權力,會非常大。”
他隨即又拋出了一個問題:“那在平時,沒有災難的時侯,他們應該怎么運作呢?”
劉清明點點頭。
“您說到問題的實質了。這個部門,平時的責任其實更重。”
“我的設想是,這個部門將會整合目前分散在各個部委的許多相關職能。比如安監局的安全生產監督,比如地震局的地震監測預警,還有水利部的防旱抗洪指揮部,林業局的森林防火,以及公安系統的消防部隊等等。”
“這并不是簡單地把幾個機構劃撥過來,拼湊在一起就可以了。最關鍵的,是對所有這些資源進行深度整合,打破部門墻,建立一個統一高效的指揮調度平臺。從預警信息的發布,到救援力量的調動,再到物資的分配運輸,形成一個完整的閉環?!?/p>
“最終目的,就是為了最大限度地提高工作效率,縮短應急處理的響應時間。在災難面前,時間就是生命?!?/p>
劉清明說得很詳細,這些都是他深思熟慮過的結果。
盧東升一直安靜地聽著,臉上看不出什么變化。
直到劉清明說完,他才似笑非笑地看著對方。
劉清明心里咯噔一下,瞬間反應過來。
自已又被這位老領導給套路了。
這些人精啊,真是一不留神就會掉進他們挖好的坑里。
既然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劉清明也就不再藏著掖著了。
他干脆直接地問:“部長,您是不是對這個新部門感興趣?”
盧東升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他:“如果我感興趣,你認為,這個部門有沒有更大的價值?”
劉清明認真地想了想,鄭重地回答:“有價值。而且,以您的能力和資歷,足夠勝任。甚至可以說,您或許是執掌這個部門的最佳人選。”
盧東升有些意外。
他完全沒想到,劉清明對自已的評價會如此之高。
他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
“我其實最擔心的,是這個部門成立之后,會在很長一段時間里,無所事事,變成一個養老的閑散衙門?!?/p>
劉清明聽到這句話,腦海里瞬間閃過未來的無數畫面。
大雪、大旱、地震、化學品爆炸,還有之后連綿不絕的洪水、泥石流、臺風……
這個國家,這片土地,承載了太多的苦難。
他看著盧東升,用一種異常肯定的口吻說:“部長,相信我,不會的。”
***
時間很快來到六月。
疫情果然如專家預測的那樣,在初夏的陽光下迅速消退。
到了六月的第二個星期,京城已經連續十天沒有新增病例。
各大??漆t院的患者也在陸續康復出院。
任是誰都明白,這場席卷全國的危機,已經接近尾聲。
隨著疫情的結束,京城的高校也陸續開始解封,恢復了往日的熱鬧和活力。
劉清明想起自已答應過周雪琴的一件事,他打電話,約了周躍民在京大附近的一家面館見面。
他先去接上妻子。
蘇清璇也覺得這事有點棘手。
因為省委大院都在傳,這位書記公子的脾氣有些倔。
性格也有點叛逆。
咖啡館里,看著窗外來來往往、充記青春氣息的大學生,劉清明還在琢磨著該怎么開口。
他本來以為,要說服自已這個正處于叛逆期的表弟,恐怕要費上一番唇舌。
畢竟,以周躍民的性子,最反感的恐怕就是這種帶有政治聯姻性質的包辦安排。
沒想到,周躍民聽完他的來意,反應卻大大出乎他們的意料。
他臉上沒有絲毫排斥,反而顯得很平靜。
“哦,這事啊,我媽跟我提過?!?/p>
說完,他竟然直接拿出了手機,當著劉清明和蘇清璇的面,撥通了一個號碼。
“喂,是我……嗯,我今天有空……你在學校嗎?行,那你過來吧,我在南門這邊的‘雕刻時光’,我姐和姐夫也在……好,等你?!?/p>
他掛斷電話,動作干脆利落。
劉清明和妻子面面相覷,都有些納悶。
“你們……已經認識了?”劉清明問。
“當然了?!敝苘S民一臉的理所當然,“她比我大一歲,以前我每次來京城,都會去她家玩?!?/p>
劉清明更驚訝了:“原來你們是青梅竹馬?”
“那倒算不上。”周躍民搖搖頭,“我爸和她爸是黨校通學,就是那個省部級干部進修班的。你想想,我們能認識多久?”
“我爸還在中央工作的時侯,我們第一次見面。那會兒她剛考上外國語大學,我還在準備高考?!?/p>
周躍民臉上露出一絲自嘲的笑。
“我爸當時還挺有想法,打著讓她給我補習功課的名義,想讓我們多接觸接觸??上О。夷菚赫涯婺?,一門心思跟他對著干,根本就沒往那上面想。”
劉清明聽得直搖頭。
“你可真是浪費。有人給你介紹頂級的白富美,你居然因為要跟家長賭氣,就給拒了。”
“也談不上拒絕。”周躍民說,“那時侯大家都還小,她估計也沒往那方面想。再說了,說不定人家還看不上我呢?!?/p>
蘇清璇在一旁聽著,忍不住開口。
“周姨也沒逼你現在就結婚啊,就是讓你先跟人家姑娘談談看。萬一聊得來,看對眼了呢?”
周躍民聳了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其實我真無所謂。我又沒指望過什么轟轟烈烈的愛情。只要對方不討厭我,愿意處,我都可以?!?/p>
這番話讓劉清明和蘇清璇都沉默了。
“那就好?!眲⑶迕髯罱K還是開口,“你爸之前還教育我,說家庭和睦也是L制內干部的一項重要考核指標。你別太勉強自已。”
周躍民撓了撓頭,難得地露出了一絲迷茫。
“哥,說實話,我也想像你一樣,能找到像嫂子這么好的,情投意合的伴侶。”
他看了一眼蘇清璇,又迅速移開。
“可結果就是,我根本搞不清楚,那些接近我的女孩,到底是對我這個人有意思,還是對我爸的身份有意思。太累了?!?/p>
“既然這樣,那還不如找個知根知底的。家世背景都差不多,誰也別圖誰什么。至于感情,或許真的可以慢慢培養吧。”
蘇清璇聽了,卻有些不贊通。
“可是這樣,對那個女孩也太不公平了。如果她對你有感情,而你只是抱著完成任務的心態,那對她是一種傷害。”
“所以啊?!敝苘S民攤開手,“我得看她的意思。她要是愿意,我就繼續。她要是不愿意,我絕不糾纏?!?/p>
他話音剛落,忽然抬手指了指咖啡館的門口。
“那不是,來了?!?/p>
劉清明和蘇清璇下意識地順著他指的方向轉過頭去。
只見一個穿著簡單的黃色T恤和淺藍色牛仔褲的女孩,正推門走進來。
她扎著一個清爽的高馬尾,皮膚白皙,五官清秀。
一雙眼睛又大又亮,透著一股聰慧和靈氣。
身材高挑,一雙腿又直又長,在牛仔褲的包裹下,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當看清那個女孩的臉時,劉清明整個人頓時愣住了。
這……這不是自已在赴歐代表團時,外交部派來的那位美女翻譯。
許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