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忐忑不安的時候，張主任說了一個新策略。
完成任務程度，跟獎金掛鉤。
完成百分比，就發百分百的獎金。
完成百分之五十，就發百分之五十的獎金。
這個政策一宣布，會議室里頓時議論紛紛。
我有種預感，跟薪水掛鉤，大部分同事們不敢應付差事。
都會賣力地給患者開新藥。
怎么辦？
以后要不要給患者開新藥？
就在思索要不要妥協的時候，張主任又宣布了一件事：“任務完成度小于百分之二十。
扣工資。
上個月，唐衷中任務完成度為零，扣除百分之五十的工資。
如果下個月繼續是百分之零，那就扣除百分之八十的工資。
第三個月，如果完成度繼續是百分之零。
扣除百分之百的工資?！?/p>
這個消息一公布出來，辦公室所有的員工都看向我。
像是看怪物一樣的看著我。
議論聲此起彼伏。
說什么的都有。
“你們猜猜這個犟猴子敢不敢繼續犟下去？”
“我覺得他不敢，工資扣完了，他吃什么?！?/p>
“等著吧，下個月，他比任何人都積極推銷新藥?！?/p>
……
2014年6月8日，暴雨。
今天發工資。
我領到了一半的工資。
家里要蓋房子了，鄰里商量著合建一棟樓，我現在掙的錢剛夠吃，我到哪里搞錢？
我感覺身上像是壓著一座大山，壓得我喘不過氣。
2014年7月8日，大暴雨。
又是一個發工資的日子。
今天我領到了八百塊。
我很憤怒，但卻很無奈，因為我甚至不敢找張主任理論，擔心他順便開除我。
我決定忍了，就領八百也行，只要我能繼續當醫生。
可是令我意外的是，快下班時候，張主任來找我了。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站起身，硬著頭皮打了一聲招呼：“張主任！”
張主任擺擺手，讓我坐下，等我坐好了，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道：“全醫院，不能完成任務的只有你一個人。
你想干什么？”
我內心憤怒，本該我質問他的，可是他卻來質問我，只能忍著怒火，覺得有必要擺擺道理：“你應該知道同樣的藥，市場上有更便宜的。
而新藥貴得嚇人。
如果用新藥，不是治病救人，那是打劫患者。”
啪~
張主任拍了一下桌子道：“唐衷中，大家都是醫生，就你比別人聰明是吧。
跟我說教，你還不夠資格。
不想繼續當醫生，就給我滾蛋！”
我聽得氣憤，當時就想站起來走人。
我是當醫生的，是治病救人的醫生，是懸壺濟世的良醫。
是要受人尊敬的。
不是來受氣的。
可是我沒有站起來，因為……如果這世界上有一樣東西讓我可以為之奮斗，為之努力，為之吃苦。
就只有醫生。
我愿意為了醫生這個職業，忍了！
“我就覺得醫生是一個高尚的職業。
你也是一個醫生，為什么非要做一個黑心的商人呢？”
我的話仍然保持著禮貌，努力地不去激怒他。
我想說服他。
張主任冷聲道：“你懂個屁，醫院新裝修的，醫院里的設備都是新的，那些檢查的設備都是最先進的。
就連這棟大樓這么涼快，也是需要中央空調維持的。
這些都需要錢。
沒有錢，這個醫院就不存在。
你也沒機會當醫生。”
我沒想到，張主任竟然給我說出這種歪理：“咱們開正常的藥，也是賺錢的?！?/p>
張主任咬了咬牙：“你是不是腦子進水了？
正常的藥是賺錢，但只能過簡單的日子。
我要為醫院里所有的醫生謀福利，讓他們拿上高工資，只要保證了他們的生活。
才能安安心心地為客人治療?！?/p>
我聽不下去了：“我們醫生的工資，都沒有漲多少吧。
但我聽說你買了一輛新款的奔馳。
差不多就行了，別撈得太狠了?！?/p>
張主任臉上露出獰笑：“我以為你是老實人，沒想到你還敢調查我。
你他媽是在找死！
你可以滾了！
你被開除了！
另外！~
我還告訴你，整個松江市所有的醫院，沒有人會用你的??！”
我想罵臟話，想跟他吵一架，但我知道這些都沒有用。
我努力保持冷靜，決定使出殺手锏：“你敢開除我，我就敢揭發你。
同樣的成分，便宜的不用。
非要用貴一百倍的?！?/p>
我這些話不是隨口說的，我是認真思考過的。
之所以沒有這么做，是怕事情鬧大，醫院里動用關系。
我知道院長和主任都是真正有關系的人，才能任職的，我無權無勢無背景，根本鬧不出什么水花。
張主任滿不在乎地道：“你去啊，去舉報啊，去告我啊。
我上面有的是人。
你看看他們屌你不！”
我就知道會是這樣，幸好我曾經想過第二條路：“我有一個朋友是記者，首都的記者。
把我逼急了。
我就把材料給他。
他能讓你一夜之間成為全國都知道的名人?！?/p>
張主任愣住了，犀利的眼神盯著我看了許久，像是想看出我說的是真是假。
看了兩三分鐘，才撂下一句話：“再給你一個月時間。
完不成任務，你就自己辭職?！?/p>
說完他氣呼呼地走了。
我坐在椅子上許久沒動彈，因為我剛才說的都是假的。
就是編造一個記者朋友，作為自己的保護神。
沒想到他信了。
遺憾的是也只能延長一個月。
接下來一個月怎么辦，難道真的要和他同流合污嗎？
2014年6月9日，仍然是大雨天。
此時是晚上，坐在我自己的家里。
可是我感覺很恐怖。
屋里所有的燈都打開了，甚至手機的燈都打開著，可是我還感覺害怕。
感覺黑洞洞的窗戶外面，似乎有極為恐怖的東西，隨時撞破玻璃，沖進來把我吃了。
我感覺這個世界，不再是我認識的世界。
到處都充滿了恐懼。
甚至連從小到大，都生活的家，都覺得陌生了。
我覺得很荒謬，可是我就是有這種感覺。
主要是白天的事情，太過讓人毛骨悚然。
哪怕是膽子再大的人經歷了，都會被嚇破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