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敘白看著林默，那顆在胸腔里瘋狂跳動，幾乎要破體而出的心臟，在這一刻奇異地平息了下來。
他看到了林-默眼中熟悉的，那種清澈的，帶著一絲狡黠和不羈的神采。
不是幻覺。
他真的回來了。
那股洶涌的狂喜和后怕，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化作了眼眶里滾燙的濕意。他俯下身，聲音因為極致的激動而沙啞，每一個字都帶著小心翼翼的顫抖。
“林默，你醒了……別急著說話，先好好休息，醫生馬上就來。我們……我們不急的……”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看見躺在床上的林默，那張蒼白虛弱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極其費力的表情。
他努力地動了動眼部肌肉，然后，在周敘白那張充滿了關切和狂喜的臉的注視下，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翻了一個巨大無比的，充滿了嫌棄和無語的——
白眼。
“……”
周敘白所有的情緒，所有準備好的安慰和激動，都被這個白眼給硬生生地懟了回去，卡在了喉嚨里。
他整個人都僵住了。
這一刻，他腦子里閃過的不是“他終于醒了”的喜悅，也不是“謝天謝地”的慶幸，而是一個極其荒誕的念頭：
這孫子，還是那個味兒。
沒變。
一點都沒變。
愣了足足有十秒鐘，周敘白那張總是保持著沉穩和從容的臉上，終于繃不住了。他先是扯了扯嘴角，然后那笑意像是控制不住的漣漪，迅速擴散開來。
他笑了起來。
先是低聲的、壓抑的笑，肩膀微微聳動。
到最后，他干脆直起身，靠在床邊的墻上，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這兩個月來，所有的煎熬，所有的絕望，所有的擔驚受怕，都在這一聲聲徹底釋放的笑聲里，煙消云散。
沒有什么比這個充滿了吐槽意味的白眼，更能證明林默的回歸了。
他拿出手機，那只剛才還在瘋狂顫抖的手，此刻已經穩如磐石。他打開那個死寂了兩個月的，名為“404今天破產了嗎”的微信群，發出了兩個月來的第一條，也是唯一一條消息。
“他醒了。”
下一秒，他的手機像是被引爆的炸彈，瞬間卡死。
無數條消息，無數個語音通話和視頻通話的請求，像是決堤的洪水一樣瘋狂涌入！
周敘白看了一眼那不斷彈出的頭像——胡濤、陸衡、陳麥、韓清……他沒有接，只是將手機調成了靜音，放在了一邊。
他知道，他們很快就會殺過來。
但在那之前，他想讓這個剛剛從深淵里爬回來的兄弟，再多享受一秒鐘的安靜。
他重新坐回床邊，看著林默費力地轉動著眼珠，打量著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房間，看著自已身上插滿的管子。
林默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但長久未曾開口的聲帶，只能發出一點嘶啞的“嗬嗬”聲。
“別說話。”周敘白給他掖了掖被角，聲音重新恢復了往日的沉穩，“李虎主任說你現在的情況很穩定，但身體還很虛弱。先好好休息，有什么事，等你拔了管子，想罵誰罵誰，想打誰打誰。”
林默又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意思很明顯：這可是你說的。
然后，他像是真的累極了，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只是這一次，那平穩的呼吸和微微起伏的胸口，不再是絕望的象征，而是生命最動人的旋律。
……
兩天后。
林默身上的大部分管子，都已經被拆除。
他已經可以勉強在床上坐起來，靠著枕頭，喝一些護工精心準備的流食。
這兩個月，所有人都瘦了一大圈。
而林默，大概是全世界唯一一個，在ICU里躺了兩個月，精神狀態反而比外面的人還要好的人。
此刻，ICU的特護病房里，站滿了人。
404律所的核心成員，幾乎全員到齊。
胡濤站在床尾，那張囂張的臉上，此刻只剩下傻笑，眼睛紅得像兔子，不停地搓著手，想說什么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陸衡站在窗邊，依舊是那副貴公子的模樣，但緊繃的下頜線和那攥緊又松開的拳頭，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韓清、劉承、孟佳、孫曉……他們都靜靜地站著，看著那個靠坐在床上的身影，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劫后余生的慶幸。
而陳麥。
他站在離床最遠，也最不起眼的角落里。
他比兩個月前瘦了至少二十斤，整個人都脫了相，顴骨高高地凸起，眼窩深陷。他不敢上前，也不敢直視林默的眼睛。
周敘白搬了張椅子，坐在林默的床邊，細致地給他喂著一勺溫熱的米粥。
房間里很安靜。
沒有人說話，仿佛生怕驚擾了這來之不易的重逢。
林默慢條斯理地咽下最后一口粥，拿過紙巾擦了擦嘴。他環視了一圈，將每個人的表情都盡收眼底。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正襟危坐的周敘白，和那個蜷縮在角落里的陳麥身上。
他清了清嗓子，那聲音依舊沙啞，卻帶著一種中氣十足的穿透力。
“你們，”他頓了頓，一開口，就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知道我這兩個月，是怎么過的嗎？”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懵了。
怎么過的？
不就是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當植物人嗎？
胡濤忍不住開口：“默子，你啥意思？你不是……昏迷了嗎？難道你還有感覺？”
林-默沒有理他，只是死死地盯著周敘白，那眼神，充滿了控訴。
“有感覺？何止是有感覺！”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要開始一場法庭陳述。
“周敘白！我真的栓Q！我謝謝你啊！”
一句帶著濃重網絡口音的“栓Q”，讓周敘白手里的碗差點沒拿穩。
“你知道嗎？我的意識，其實在一個星期左右就開始恢復了。但是我動不了，也說不了話，就像被關在一個小黑屋里，只有耳朵能用。”
“然后，我就聽到了你那富有磁性的，標準的播音腔。”
林默的聲音拔高了八度，充滿了悲憤！
“整整兩個月！不！準確的說，是五十多天！單曲循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