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祖制,皇子公主滿九日需行“升搖車”之禮,宮中為此已籌備多日,務求盡善盡美。
這一日,天公作美,碧空如洗。
皇宮內外早已裝點一新,張燈結彩,處處洋溢著喜慶祥和的氣氛。
姜嬛將養了些時日,在御醫的精心調理和宮人的悉心照料下,身子已然恢復了七七八八。
此刻,她穿著宮裝,頭戴珠翠,卻更顯豐腴雍容,氣色紅潤。
霍臨今日則是一身玄色繡金云龍紋常服,襯得他身姿愈發挺拔如松,俊朗的面容上雖依舊保持著帝王的威儀,但看向身側妻兒時,眼底的冰霜早已化為融融春水。
他始終不離姜嬛左右,姿態間保護意味十足,無聲地宣示著對姜嬛與子女的珍視。
吉時一到,禮樂聲莊嚴響起,回蕩在殿宇之間。
霍臨率先上前,從乳娘手中接過了女兒。
小霍玥似乎很喜歡父皇的懷抱,在他臂彎里咯咯直笑,揮舞著小手。
霍臨眼底漾開一絲幾不可察的笑意,穩穩地將這活潑的小人兒放入鋪著柔軟錦緞的搖車一側。
接著,他側身看向姜嬛,伸出手臂虛扶著她。
姜嬛微笑起身,親自抱過兒子霍宸,低頭愛憐地貼了貼他的小臉,才溫柔放入搖車另一側。
兩個小小的生命并排躺在搖車中,儀式圓滿完成。
殿內立刻響起一片整齊的恭賀之聲:“恭喜皇上,賀喜娘娘,皇子公主福澤綿長,安康永駐!”
儀式結束后,便是盛大的宮宴。
觥籌交錯間,各方賀禮也如流水般呈了上來,內務府的太監高聲唱喏著禮單。
“漠北使團賀,極品狐皮百張,金雕一對……”
“逍遙王府賀:百年野山參十支,巧匠打造長命金鎖兩對……”
“許致遠將軍自邊關快馬送至:玄鐵匕首一對,狼牙項鏈一條,另有上好貂皮、鹿茸若干……”
聽到二哥這充滿邊境特色的賀禮,姜嬛忍不住扶額。
得,這很二表哥,一如既往的實在又彪悍。
給還沒滿月的奶娃娃送匕首狼牙,這份別出心裁的祝福,普天之下也就他能想得出來了。
霍臨倒是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許致遠還算有心,知道送點實用的東西。】
【這玄鐵匕首不錯,等宸兒再大些,朕親自教他騎射武藝,正好能用上。】
【狼牙嘛……雖然材質是糙了點,但寓意勇猛,驅災辟邪,給玥兒戴著,肯定格外威風!】
就連久未露面的太后,也派人送來了賀禮,算是全了禮數。
姜嬛和霍臨面上含笑,無論禮品輕重,皆一一道謝,吩咐宮人仔細收下。
然而,繁華落盡,宴席終散。
待賓客盡去,霍臨吩咐將大部分賀禮登記入庫,只將逍遙王、阿依娜等真正親近人送的禮物,仔細收好。
等一切忙完,回到未央宮內殿,摒退左右,姜嬛輕輕舒了一口氣。
她看著搖車里不知何時又睡著的兩個孩子,不禁失笑:“忙忙碌碌一整天,他們兩個小家伙倒好,除了吃就是睡,什么都沒做,這會兒看著,倒像是被累壞了的是他們。”
霍臨在她身旁坐下,目光落在兒女恬靜的睡顏上,語氣里帶著為人父的驕傲與滿足。
“今日后,天下皆知,朕有了一雙健康的兒女。”
“嗯,”姜嬛順勢溫順地靠在他肩頭,感受著這份安穩,“我們的宸兒和玥兒,定會平安順遂,無憂無慮地長大。”
然而溫馨之下,暗流未止。
翌日,京郊一處寺廟。
麗妃一身素凈常服,未施粉黛,眉宇間籠罩著揮之不去的憔悴。
自皇上明確表態要裁撤六宮以來,她雖表面上奉旨安撫其他妃嬪,行遣散之事,實則自身難保,前途未卜,夜夜被各種噩夢纏繞,難以安眠。
她今日來此,名為祈福,實則是想尋個僻靜處,求個心安,或者說,是逃避那令人窒息的皇宮。
她在佛像前跪了許久,口中念念有詞,直到雙腿麻木,才被貼身宮女攙扶著起身,想到后院透透氣,理理紛亂的思緒。
剛走到一株古柏下,就見一個身著灰色棉袍的單薄身影,靜靜地站在樹影里,目光放空地望著遠處。
不是別人,正是在此帶發修行的柳書瑤。
柳書瑤轉頭看到麗妃,似乎也有些意外,隨即微微頷首,算是見禮,目光平和無波。
麗妃的心卻猛地一沉,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攥住,驟然縮緊。
看到柳書瑤,那些被刻意遺忘的記憶瞬間涌上心頭。
當初,正是她利用柳書瑤,讓柳書瑤給姜嬛下毒,才導致柳書瑤落得如今這個青燈古佛的下場。
而皇上……皇上他那日的話語,分明暗示著他已經知曉了內情!
這個認知如同毒蛇,日夜啃噬著她的心臟,也是她夜不能寐的主要原因。
麗妃下意識地后退半步,眼神躲閃,強作鎮定地扯出一抹笑:“原來是柳小姐,好巧。”
柳書瑤將她那一瞬間的驚慌與心虛盡收眼底,神色卻依舊平靜無波,仿佛在看一個與己無關的陌生人。
她淡淡開口,不帶絲毫情緒:“是好巧,麗妃娘娘今日前來,是來祈福的?”
“是啊……”麗妃只覺得手心冰涼粘膩,已是冒出了冷汗,聲音都有些發緊,“不過是求個心安罷了。”
她這話,倒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柳書瑤靜靜地看著她,那目光清澈仿佛能穿透一切偽裝,看得麗妃渾身不自在,幾乎想要立刻轉身逃離。
良久,就在麗妃快要承受不住這壓力時,柳書瑤才緩緩道:“心病,還須心藥醫,執著于外相,拜佛亦是徒勞。”
麗妃心頭一跳,聲音有些顫抖:“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柳書瑤卻已移開了目光,望向遠處大殿的裊裊香火,語氣變得有些飄忽。
“世間因果,自有定數,有些事,既然做了,躲是躲不掉的,與其終日惶惶,等待那不知何時落下的鍘刀,不如破釜沉舟,或許,還能掙出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