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海不明白振國哥咋能同意這條件,卻還是陪著笑臉說:
“徐哥,錢太多了,我們一時半會兒湊不齊,能不能給少點?”
說話間還給人家塞了一包大前門。
徐福貴笑瞇瞇地接過煙,嘴里嘟囔著,“我過兩天再來”,爬上拖拉機突突突地開走了。
趙振國卻看著拖拉機遠去的方向,眉頭深鎖。
徐福貴的敲詐看似偶然,但時機太巧了,打投辦剛來調查,就有地頭蛇上門找茬。
這兩件事有沒有關聯?是有人故意在攪渾水,還是真的只是巧合?
“大海,”他轉身,語氣嚴肅,“你去找劉衛東,讓他委婉地提醒他舅舅徐大隊長,管好自己的侄子。另外,打聽一下徐福貴最近跟什么生人來往過?!?/p>
——
兩天后,孫建國居然又來了。
張副指揮才不慣著他,指揮著工地的挖掘機擋在門口,他連門都沒進來。
走的時候還是那句話,說要給上報,不信管不了他們這幫野蠻人。
趙振國提醒張副指揮說,這人會不會背后亂嚼舌根子告狀?
張副指揮毫不在意的笑笑說,“他就是個小人,大家都知道他什么樣子。”
傍晚,趙振國正在前指加班,李建敲門進來,表情很古怪:
“趙顧問,有人找……說是‘京城來的專家’?!?/p>
京城專家?趙振國一愣。
寶鋼項目確實有部委專家指導組,但通常不會不打招呼直接來前指。
來人是個四十出頭、氣質儒雅的中年男人,戴著黑框眼鏡,穿著半舊的深灰色中山裝,挎著個鼓鼓囊囊的帆布挎包。
他身后跟著個二十七八歲的年輕人,提著個沉甸甸的木箱子。
“請問是趙振國同志嗎?”中年人開口,普通話標準,帶著明顯的京腔。
“我是。您是……”
中年人掏出工作證。趙振國接過來一看,上面寫著:“第四機械工業部第十研究院副研究員周明遠”。
下面蓋著鮮紅的部委公章。
四機部?趙振國心中一震。
四機部主管電子工業,第十研究院……如果他沒記錯,那是搞半導體和集成電路的!
“周研究員,您好。請問有什么指示?”趙振國不動聲色。
周明遠推了推眼鏡,笑容溫和:
“指示不敢當。我們院里有個課題,需要一些特殊時期的國外半導體器件做對比研究。聽說你從老美處理回來一批工業廢料,里面可能有這類東西,就想來看看,有沒有我們需要的‘寶貝’?!?/p>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趙振國后背瞬間冒出冷汗。四機部研究院的人,怎么會知道那批“廢料”?還精準地找上了前指?
“周研究員,您說的廢料,我們確實處理過一些,但都已經分發到相關廠礦和研究單位了。前指這邊,恐怕沒有您要的東西?!壁w振國謹慎回答。
“是嗎?”周明遠依然笑著,眼神卻銳利起來,“可我聽說,有一批‘核心部件’被單獨保管了?趙同志,咱們明人不說暗話。國家在半導體領域急需突破,任何一點有價值的參考都是寶貴的。如果你們手頭真有……不方便公開的東西,我們可以用課題協作的名義,走正規渠道接收,絕不會讓你為難?!?/p>
這話幾乎挑明了!
趙振國強壓心跳,大腦飛速運轉:周明遠知道多少?通過什么渠道知道的?真實目的是什么?是真的為了研究,還是另有所圖?
“周研究員,我真不明白您的意思?!壁w振國決定裝糊涂到底,“廢料就是廢料,哪有什么‘核心部件’?您是不是聽到什么謠傳了?”
兩人目光對視,空氣仿佛凝固。
幾秒鐘后,周明遠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既然趙同志這么說,那可能真是我們搞錯了?!彼酒鹕?,示意助手提起箱子,“打擾了。不過……”他走到門口,回頭看了一眼,“如果你改變主意,或者……遇到什么‘技術上的難題’,可以打這個電話。”
他遞過一張紙條,上面只有一個號碼,沒有署名。
周明遠走后,趙振國捏著那張紙條,在板房里坐了許久。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下來,工地的燈火次第亮起。
他梳理著最近發生的一切,這些事件看似雜亂,但有一個共同點:都圍繞著南匯倉庫,都發生在他從老美回來、隱藏生產線之后。
趙振國忽然想起陳繼民那句意味深長的話:“風起于青萍之末,有些‘風’,未必是從工地刮起來的?!?/p>
周明遠代表的,可能是真正的國家科研系統內部某個“嗅覺靈敏”的課題組,他們在用自己笨拙的方式尋找資源。這種人不是敵人,但他們的“熱心”可能引來更多關注。
“打投辦”和徐福貴的荒誕干擾,到底是實質性攻擊還是障眼法?
深夜車輛、挖墻根的賊、以及打聽倉庫的人……這些又是哪一幫的勢力?手法更隱蔽,目的不明。
也許,他面對的從來不是單一的對手或麻煩,而是好幾股勢力在這片渾水里各懷目的。
幾股力量無意中匯聚在這片蘆葦蕩,像一場沒有指揮的三重奏,雜亂卻暗藏殺機。
趙振國鋪開信紙,開始整理思路,需要聯系安德森,提醒他注意是否有老美方面的技術追蹤。
聯系周振邦,幫他核實周明遠的真實身份和背景。
還有需要給陳繼民匯報情況,當然只提“打投辦的無端調查”。
理清思路,夜色已深。
他走到窗前,望著浦東灘涂上星星點點的施工燈火。
春風從窗口涌入,帶著江水的潮氣和工地塵土的味道。
既然舞臺已經拉開,幕布后藏著各色角色,那么,這場戲他就得唱下去。
不僅要唱,還要唱得漂亮,唱到所有人,無論是友是敵還是看客,最終都不得不為他鼓掌。
他拿起桌上的電話,撥通了那個周明遠留下的號碼。
“喂,周研究員嗎?我是趙振國。關于您說的‘技術難題’,我想,我們可以找個時間……深入聊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