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行舟都來了，明德帝當(dāng)然也到了。
他以為一下馬車就能在公主府里見到唐楚君，誰知卻并不如他意。
一問，原來唐楚君這些天做他的眼做他的耳，幫他去看去聽去感受民間疾苦了。
唐楚君是震后第二日跟著西月紅鵲一起回的長安郡城，除了幫著照看了一會兒夜寶兒，就穿著男裝跟著官員四處走動查看。
官員們也不知她是誰，只知公主敬她，戶部尚書也護(hù)她，便不敢怠慢。
她只說，姓楚。
眾人喚她楚大人。
唐楚君一個嬌滴滴的內(nèi)宅女子，愣是在地震廢墟中適應(yīng)了環(huán)境。
楚大人不叫苦不叫累，幫著官員派過粥和保暖衣物，幫著百姓救過生病的孩子，四處糾正過達(dá)官貴人的蠻橫無理。
有楚大人在的地方，便是能見到“公平”二字。傷重百姓能先行得到救治，老人孩子能先行得到照顧。
總之，楚大人出名了。眾人猜測，這可能是皇上派下來的欽差大臣。
明德帝茶都沒來得及喝一口，便微服出訪，帶著齊公公尋唐楚君去了。
其實(shí)他這一路，也是狼狽不堪。
有很長的路，都是靠他用雙腿親自走過來。
可他一刻都等不了，想要見到她。
尤其聽說她正在東市派粥，就更加無法停下腳步。
每靠近一步，心就跳得更快一些。
長街盡頭，炊煙裊裊，受災(zāi)百姓排著長隊。
官員們?nèi)耸植粔颍袢仗瞥陀谒鼐I(lǐng)著紅鵲東蘺西月一起負(fù)責(zé)東市食物的派發(fā)。
那里有間沒垮塌的門面，原就是賣早點(diǎn)的。如今被官府征用成了派發(fā)點(diǎn)。
除了做粥和饅頭，西月還熬制了驅(qū)寒暖胃的藥汁。
寒風(fēng)陣陣，飛雪漫卷。
唐楚君的聲音已經(jīng)沙啞，聽不出半點(diǎn)女子曾經(jīng)嬌嬌的樣子，“老人家，拿好。明兒再來，這里還會繼續(xù)發(fā)放食物。”
老人家駝著背，連連作揖，“大人辛苦了，辛苦了。”
唐楚君道，“老人家，我們這里還有驅(qū)寒湯藥，你要喝一點(diǎn)嗎？”
老人家忙點(diǎn)頭道謝，過去接了一碗藥汁喝下。又連連道了謝，才轉(zhuǎn)身而去。
后邊是一個老婆子抱著個哇哇大哭的孩子。
唐楚君利落接過老婆子的碗，還特地多舀了些米粒。
于素君則將饅頭包在紙里，放進(jìn)她懷里。
唐楚君問，“孩子的爹娘呢？怎的不來？讓你一個老人家?guī)е⒆觼眍I(lǐng)粥？”
老婆子紅著眼睛答，“他們不聽話，不聽話，唉！偷偷跑回家睡大覺，被埋里頭了。現(xiàn)在我那兒子倒是活著，傷得重。兒媳婦死了……唉！”
唐楚君多舀了一瓢粥給老婆子，依例讓她喝了一碗藥汁。孩子哭鬧，不喝苦藥。
唐楚君便是笑，“良藥苦口利于病，好孩子，你喝了就不冷了，不冷就不哭了。”
那孩子聽了唐楚君的話，竟然真不哭了。被哄著喝了藥汁，苦得撇起了嘴。
唐楚君見老婆子老邁，抱著孩子不便，準(zhǔn)備招呼哪個閑人送一程。
就那么抬頭間，喊了一嗓子，“那位好人，您可有空送……”
后面的話卡住了。
飛雪朦朧中，那位好人身形挺拔如松，面容帶笑，眉目斂著說不出的情意。
唐楚君的心陡然一跳，疑心自己最近疲累出現(xiàn)了幻覺。
她眨了眨眼，那人便是大步向她走過來，耳根紅了，還克制地沒敢正眼去看她。
只是聽她話，接過老人懷里的孩子，低聲道，“老人家，我送你回去。”
齊公公一瞧主子那一如少年的情怯模樣，樂了，趕緊接過老人家手里的那碗粥和紙包著的饅頭。
老婆子瞬間松快不少。她腿受傷了，走路一瘸一拐，走得慢。
明德帝和齊公公就站著等她。
明德帝扭過頭等老婆子的時候，其實(shí)眼神一錯不錯地看著唐楚君，凝聲道，“我送老人家回去就過來。”
唐楚君被那目光灼到了，一下子有種想鉆入地縫的沖動。
她身著男裝，手上臉上都出現(xiàn)了一道道裂痕，早不是當(dāng)初在京城那個整日抱著湯婆子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貴婦人。
她嘴唇也干裂，現(xiàn)出一道道口子。風(fēng)霜迷人眼，她覺得自己連眸色都變得渾濁。
因著忙，盡管談不上蓬頭垢面，卻也是灰頭土臉。總之，她最難以見人的一面都被他看到了。
唐楚君想躲，可后面還排著隊呢。所幸明德帝轉(zhuǎn)身走了。
此時鍋已見底，饅頭也還沒熟，眾人耐心等候。
于素君看著那高大的背影，拉著唐楚君進(jìn)里屋幫忙燒火添柴。
聽著火星子噼哩啪啦爆起來，她低聲打趣兒，“楚君姐姐莫要慌，你什么樣子在他眼里都好看。”
唐楚君臉色頓時紅了個透，嗔道，“干你的活兒，話那么多！”
于素君說話歸說話，手上的活兒一點(diǎn)沒停，笑道，“也就這位爺配得上我楚君姐姐了。”
“你還說！”唐楚君越發(fā)不好意思，生怕這些話被幾個小丫頭聽到，那她這“老夫人”形象就徹底坍塌了。
于素君卻是停不下來，感嘆道，“早前你和離了，我就想著，世間原就沒人能配得上你這樣仙兒一般的人物。實(shí)在不行，就單過吧，如此我就能隨時過來賴著你。”
唐楚君羞紅了臉，伸手一戳她額頭，“你本來就能隨時賴著我。”
于素君卻搖搖頭，“若是這位爺，我倒是覺得極好。至少……”她笑得狡黠，“你求他護(hù)佑蒼生，直接開口就是了，不必再上香……哈哈哈哈哈……”
唐楚君一下子也氣笑了，想起以前有事沒事就想拜拜明德帝求護(hù)佑，不由得笑著瞪她一眼，端著煮好的粥往外走去。
正好明德帝也帶著齊公公回來了。
唐楚君腳步一頓，迎上明德帝的視線。
二人眉眼交織。
她臉上的紅潤和笑容還沒落下去，他臉上的笑容似乎一路都染在眉間。
重逢在這樣的情景下，連句問候的話都無法出口。
她想說，大風(fēng)大雪大地震，您貴為天子怎么來了這里？若有個閃失怎么辦？
他想問，楚君你還好嗎？有沒有受傷？
卻都沒問出口。
千言萬語化成一句：“楚君，我能做點(diǎn)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