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全體會議散去后,謝園主動找到了高遠,特謙卑地說道:“感謝高老師給機會啊,讓我能有這個榮幸參演這部劇,我一定竭盡所能把戲演好。”
謝園并不是高遠找來的。
高遠對所有角色也沒有太多把控,他屬于副導演錢康的關系。
但高遠也不點破,只握著他的手道:“你不要客氣,既然劇組看中了你,就說明你還是有潛力的。
我對你只有一個要求,你是科班出身,但在學校里接受的專業訓練太模板化了,我希望你能放下包袱,以平和的心態認真體會這個人物,爭取在電影開拍后展現出你的實力來。
今后合作的機會還多著呢,常走動吧。”
謝園卻誤會了,常走動的意思莫非是,我畢業后也能進北影廠?
“好的高老師,您放心,我一定好好演。”
“嗯,去跟優哥多聊聊吧,我覺得你倆應該有不少共同語言。”
謝園又道聲謝,走了。
話說北電78級,高遠真正能看上眼的學生沒幾個,首先是周里京。
作為影壇小生,周里京既帥氣,演技也突出,雖然人有些孤傲,但到了中年后,加之遇到了家庭變故,沉寂兩年后幡然醒悟,演技飆升。
但現在不是拉攏他的時候。
其次是張豐毅。
他也是個悲劇角色,本來前途無量,大學還沒畢業就參演了凌子風導演的《駱駝祥子》,一片成名,深受全國女同胞們的喜愛。
但在八十中后代中期跟一信教的女人結了婚,兩人育有一子。
92年離婚,老死不相往來。
但張豐毅演技了得,堪稱人民藝術家。
據說他是個0,但未經考證。
至于其他人,高遠印象還算比較深刻的也就剩汪粵(第一代唐僧)、楊曉丹、張鐵霖和沈丹萍了。
當然還有已經比較熟悉的方舒和劉冬。
這是個演員斷層的年代,老的老,小的小,中生代接不上茬,你拍部電影,想找個年輕力壯的男演員,難比登天。
也不能說沒有,中年演員們飾演的都是革命戰士。
高遠要求演都市片,男演員就比較難找了。
連道明叔都還沒出道呢。
次日起,在高遠的主持下,全體演員齊聚會議室參加劇本圍讀會。
對大家來說,劇本圍讀這種形式很新穎。
通常說,劇組籌備組成立后,會發給每位演員一個本兒,讓大家通讀、熟悉各臺詞外,找出各自的角色,根據人物關系加以理解,寫出人物小傳,并交給導演、編劇審閱。
但《大撒把》劇組完全顛覆了這種傳統方式。
高遠要求大家今晚在招待所住下后先不要動筆寫人物小傳,先在腦子里對所扮演的人物進項建模。
第二天開會的時候,你只要把所演角色的內心想法,你想如何去詮釋該人物闡述出來就好。
大家到會議室門前的時候,三兩一起,嘀嘀咕咕。
高遠特意把李老師和沛寧姐安排在一個房間。
此刻兩人坐在一張木頭椅子上。
邱沛寧輕聲對李健群說:“健群,我太難了,還是把握不住顧顏妻子分別時的心態,怎么辦啊?”
幾句臺詞,她昨晚叨咕了一宿,始終找不到感覺。
李健群笑了,握住她的手,四下里看看,低聲道:“沛寧,我這么跟你說,你只需要把握住兩個成語,這角色就成功了。”
邱沛寧眼一亮,忙問道:“哪兩個成語啊?”
“心比天高,水性揚花。”
“我明白了,就是離開前做作,出國后放飛唄。”
“然也。”
“哎呀,我怎么那么喜歡你呢。今后你就是我親妹妹啦。”
“我57年的。”
“你倆結婚后,那我豈不是還要叫小遠子姐夫?”
結婚嗎?
說這個有點早啊。
但還挺期待那一天的。
“各論各的吧。”李老師含糊了一句。
“好噠!”邱沛寧從善如流。
錢康喊了一聲:“請大家各自做好準備,我們馬上就要開始讀劇本了。”
同志們頓時停止了交談,神情專注起來。
高遠看一眼大家,說道:“我不說廢話了,今天是劇本圍讀會,旨在讓大家熟悉劇本,熟悉彼此間的人物關系,為將來正式開拍打個好基礎。
這本子我們要一句一句,一個片段一個片段地順,直到你們的表現讓我滿意為止。
第一個片段,首都機場,顧顏送別妻子。
顧顏坐在落地窗前的窗臺上抽煙,其妻推著行李車滿臉興奮走過來,見面就跟人打招呼,顧顏見這樣,心酸又不舍……
優哥和寧姐做準備,我旁白,你倆說詞兒。
說起來也都不是菜雞,但各位還是覺得這種形式特新鮮。
《李志遠》是濮存昕的第一部電視劇,但他一直活躍在話劇舞臺上,也是第一次參加這類劇本圍讀活動。
楊立新也演過一部話劇《萬水千山》,表演經驗豐富,也照樣對這種集中閱讀劇本的形式非常感興趣。
葛優更有一種好奇心十足的感覺。
李健群則一臉崇拜的望著高遠,我男朋友好帥啊,好能掌控大局啊,愛你愛到心窩里!
見葛優和沛寧姐站了起來,高遠這才說道:“機場國際出口前,顧顏坐在窗前抽煙,妻子沛寧推著行李車走過來,見人便打招呼。”
邱沛寧笑意嫣然,跟著配合動作,小皮鞋敲擊地面發出噠噠地聲音,笑靨如花,騰出一只手來跟周邊的人打招呼:“嗨……”
“停!”高遠喊道。
邱沛寧怒道:“你小子找cei吧?喊什么停?姐這表情還不夠豐富嗎?”
高遠走過去,認真說道:“姐,不是不夠豐富,是豐富的太過了。你這個角色是嫵媚,不是放蕩,不需要展示肢體語言。
甚至說,你可以婊里婊氣,但不能浪里白條,您又不是張順,翻什么跟頭加什么戲?
就說您這個打招呼的‘嗨’,嘴上說就可以了,您招什么手啊,多余!
一招手,跟老鴇子似的,就差右手拿方手帕,左手抓把瓜子兒,倚著門框邊吐瓜子皮邊跟南來北往的客人們飛個媚眼兒說:大爺,來玩兒啊。”
他不光說,他還學。
逗得各位捧腹大笑。
邱佩寧飛踹一腳,道:“我有那么騷嗎?”
“有,老鴇子的性格特點在您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與原著對人物的描述嚴重不符。”
高遠提點她,道:“姐你不要刻意模仿外國留學生的做派,聲調一定要有所起伏,嗨↗↘↗,先上揚,接著下沉,跟著再上揚。
講究一個即將奔赴美利堅合眾國深造的女人終于實現愿望的興奮與澎湃,以及能夠跟外國人用語言打成一片的優越感。”
邱沛寧琢磨琢磨,使勁揉著高遠的頭發,嘻嘻笑道:“姐懂了,小遠子你厲害啊,對人心把握得太通透了。
再來一遍。”
她又試了一遍,佯裝推著行李車走過來,向旅客們打招呼道:“嗨↗↘↗。”
這次就自然多了。
葛優瞧著她,并未起身,抽著煙,駝背弓腰一點信心都冇,腦子也空蕩蕩的,下意識地接詞兒道:“那個,跟誰打招呼呢?”
“停!”高遠又喊。
葛大爺肯定明白自己的狀態,起身,把煙頭丟在地上碾滅,道:“高老師,您見諒吧,這是我第一部正兒八經參與拍攝的電影,得益于您賞識,一上戲就演個男主角。
實話說,我壓力比在座的諸位都大,一時間入不了人物,是很正常的。
您容我幾天時間,我再找找感覺。”
高遠能說什么呢,只能對他說,優哥,你欠調教啊。
他一直堅信葛優是個創造力十足的演員,這會兒只是沒找準自己的表演方法。
話說回來了,葛優的表演方法是什么呢?
一句話,不經意間逗您一樂。
但他現在太青澀了。
初入影壇,除了緊張還是緊張,心理上背負著沉重的負擔,這玩意只能在演技的不斷磨練中慢慢糾正。
高遠走過去,摟著他的肩膀說道:“我跟二子哥說起過,讓他不要有太多心理方面的負擔,表演就是做自己。
你也一樣,平時怎么說話,電影里就怎么演。
你深呼吸,全身放松,你就是顧顏,顧顏就是你。
不要去想我劇本里寫的什么詞兒,首先要做到的是,把你妻子的話接下來,別掉地上。
先歇歇,你的戲一會兒再說。
小孫,給葛大爺來杯高沫。”
“好嘞。”小孫答應一聲,不大會兒泡了杯高沫走過來,遞給葛優道:“大爺,您用茶。”
葛優也不知道自個兒“葛大爺”這個稱呼是怎么在劇組里流行起來的,難道是因為自個兒長得老相?
他也不在乎,接過搪瓷缸子,道聲謝,拿著劇本走到一無人的角落揣摩人物去了。
男主角一走,大家的戲份都沒那么重要了。
李健群主動跟濮存昕搭了一段戲,就是那場機場分別的戲份,高遠也不甚滿意。
當然,姐姐的表演無可挑剔,但濮老師似乎有點放不開。
高遠就讓大家散了,同時布置了個任務,去寫人物小傳吧,認真揣摩人物的心理活動,明天交上來他要看。
大家紛紛離開。
但各位演員還是很有收獲的,第一次參與這種集體研討劇本的活動,一句句的捋臺詞,在這個年代中根本不可想象。
因為在電影拍攝中,都是導演中心制。
導演說怎么演就怎么演,沒人敢違背導演的意愿,即便你演技再好也不行。
但《大撒把》這個劇組不一樣,導演雖然是中心人物,但演員們的分量也不差。
大家參與到劇本圍讀之中,除了新鮮感,更感覺到劇組對演員們的重視。
《大撒把》演職人員少,攏共才三十多個人。
四人一屋。
這晚,濮存昕對楊立新說:“小高老師有點東西,他做到了真正把劇組的臺前幕后人員擰成了一股繩,這點我尤其佩服。”
謝園捧著劇本說道:“我也發現了,高老師特別注重劇組氛圍的營造,短短兩天時間,大家伙兒就處得跟一家人似的,在他這位大家長的帶領下,真正做到了以拍好電影為首要任務。
咱們有機會加入到《大撒把》這個劇組中,實乃職業生涯之幸。”
楊立新把劇本放在腿上,面容嚴肅地說道:“我怎么聽說,高老師和《太極》劇組鬧得并不怎么愉快,他也得罪了不少北影廠的老導演、老職工。
大家對他非常不滿。
當然,只是謠言,事情到底是怎么樣的,我也沒辦法去證實。”
半躺在床上的何偉說道:“那是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