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書記葛璐看到他,笑著招呼,聲音清脆無比,還指了指后頭的同學們,“大伙兒可都為你高興著呢!”
李向南喉頭有些發緊,環視著這一張張親切又熟悉的臉,很是感動。
同學們一下子圍了上來,七嘴八舌的問候著。
“你看看差距啊老李,這么大的喜事兒,我們能不來看嘛!我們才多大,你直接升級成爸爸了,哈哈!”
“是啊,向南,嫂子呢,孩子呢,是不是在屋里,我們瞧瞧去吧!”
“你小子藏的可真深,要不是問了胡應龍,我們都不知道你孩子都出世了!”
這不帶任何貶低的調侃和問候,落在李向南心里讓他有股說不出來的滋味兒。
張建哈哈一笑,推了推鼻梁上的厚重眼鏡,從挎包里小心翼翼的掏出幾個紅皮雞蛋,用干凈的手帕包著,拿出來一個給李向南瞧了瞧,有些不好意思。
“李向南,我讓我媽在村里收了三十多個,坐車送過來的,咱們班每個同學都代表一個,染了紅色,給孩子添個喜慶!”
學習委員張建一開腔,后面便有個平日里靦腆的女同學,從布袋子里掏出一雙棉布鞋,上面還有細密的針腳,縫了個喜慶的紅雙喜。
“我……跟著我嫂子學著繡的,做的不太好,但用料扎實給娃娃冬天穿著絕對暖和!”
李向南瞧她臉頰微紅,手指頭上還有些許針孔的痕跡。
這年頭,一雙親手做的布鞋,已經是金錢無法衡量的心意。
團書記葛璐則拿出一個嶄新的筆記本,一翻開扉頁,便是同學們密密麻麻的祝福語。
“我們的一點心意,大伙兒都在這本子上寫滿了對孩子的祝福,”她聲音輕柔無比,“你給喜棠留著,等她長大了,告訴她,這可是她爸爸的同學當初送給她的生日禮物!我們在后頭都標注了自己的家鄉通訊地址,將來孩子遇到困難,不管去哪里,但凡她需要,我們都會盡自己的全力!”
“……”
這話一出,李向南喉頭更緊。
這是他的同學們對孩子最殷切也是最樸實的支持,更是一份對孩子成長的承諾,比什么禮物都要貴重啊!
還有不少同學,帶來了自家炒的花生、曬的紅薯干,甚至還有一小捧包在手帕里塞在瓶子里的水果糖……
這些東西,每一樣都透著寒酸,可是卻都干干凈凈,承載著這群八十年代的大學生最樸實最真誠的祝福。
這些同學們,大多來自普通家庭,每個月的生活補貼緊巴巴,很多人都會將其中的五分之四寄回家,能拿出這些東西,已經是最大的情分。
李向南一一接過,手都有些顫抖,連聲道著謝,東西雖輕,心里卻沉甸甸的滿是感動。
這時,葛璐又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略顯皺巴的紅包,不知道在她口袋里藏了多久,一把塞到李向南手里。
“班長,這是咱們班同學一起湊的份子,給喜棠的,錢不多,但是個心意,你一定要收下!”
一摸那紅包的厚度,李向南心里咯噔一下。
這哪里是不多啊,他一摸就知道起碼超過了五十塊錢!
他不缺錢,絕不想看到同學們捉襟見肘的樣子,趕緊把紅包推回去,語氣很是堅決。
“葛書記,同學們的心意我領了,可這紅包我是真不能收!大家都不寬裕,還領著生活補貼,都是學生,攢點錢很不容易,這錢買點學習資料,比什么都強,哪怕食堂的飯菜吃不慣了出去下館子也行,你們的情誼,我李向南真的記在心里了!”
見他推辭,退紅包的動作無比堅決,葛璐連連后退,直擺手,“哎呀,李向南,你可別推辭了,這里頭大頭都是胡應龍出的!我們其他人就是湊個份子,幾毛一塊的就是個意思!要謝,你也謝胡應龍,而且你退,那也是萬萬使不得的,我們不收,絕對不收!”
李向南聞言,臉上一苦,目光鎖定在人群后頭躲著的胡應龍段四九陸沉三人,帶著幾分責備和心疼,喊道:“好啊你應龍,你們三就躲著吧!前幾天你們不是單獨來過,給過紅包了嗎?怎么又出大頭?你那點工資,不用完你不舒服是吧?”
胡應龍被點了名,只好擠上前來,臉上滿是真誠。
“南哥,那能一樣嘛!上次那是我個人的,這次是集體的!你要知道,喜棠可是我們班第一個下一代,那是大伙兒的心意!我必須得出,而且,現在我忘了我出了多少了!”
他語氣執拗,帶著這個年紀年輕人特有的義氣和真誠。
而且,那一句整個班第一個下一代,也說進了李向南心里。
“小李!”這時年紀里年紀最大的段四九走出來,過來拍了拍他的肩頭,“收下吧,大伙兒是真心替你高興!”
李向南看著他,知道再推辭反而傷了兄弟情分,也傷了諸多同學的心,心中百感交集,最終朝眾人點了點頭,將那飽含深情的紅包緊緊攥在手里,啞聲道:“我李向南,謝謝同學們了!”
這禮物一送完,大伙兒就迫不及待的涌進了房,想去看娃娃。
這么多人,連個站腳的地方都緊張,看的秦若白和朱秋菊等人咂舌不已,但也真心感動到了。
眼看晌午了,朱秋菊二話不說圍上圍裙就讓胡應龍段四九陸沉招呼大家在這吃飯。
同學們哪里肯讓長輩們為這么多人做飯,女同學們一下子炸開了鍋。
“阿姨,您歇著,我們來!”
“對,今兒我給您燒一道我們那的老鄉雞!”
“阿姨,我們那有沙縣小吃呢!我給大家伙兒做幾道你們嘗嘗!”
“那我來做蘭州拉面!大伙兒今兒都嘗嘗我做的大碗寬面!”
霎時間,廚房和院子里擠滿了搶著干活的年輕人。
洗菜的,挑水的,切菜的,燒火的,他們互相指揮著調侃著,因為偶爾的笨拙引發的善意的哄笑聲,交織成一曲充滿生機與熱情的交響樂。
手法嘛,竟在這個年紀熟絡無比,那股子純粹,青春的氣息幾乎把屋頂掀翻。
朱秋菊笑得合不攏嘴,跟姜桂英這些長輩在旁指點,那是滿眼都是慈愛。
這場面,看的周圍看熱鬧的街坊鄰居們全都傻眼了。
然而就在這喧鬧達到頂峰時,王德發領著去外面散步的舅舅白重樓回來了。
“小李!”
聽到喊聲,蹲在地上擇菜的李向南感覺到德發語氣中的不太對勁,回頭一瞧。
就見他身后,還跟著一個略顯局促、躊躇不前的身影,正是自己的班主任葉不平老師。
葉老師手里緊緊攥著一個網兜,兜里是孤零零的兩瓶水果罐頭。
他站在熱鬧的后院門口,有些不知所措。
臉上帶著知識分子特有的清高與此刻現實帶來的窘迫交織的神情。
他穿著一件洗的發白的中山裝,袖口已然有些磨損,但這已經是他能拿得出來的最好看的衣服了。
看到滿屋子的學生和對方在院子里桌子上雖不貴重但卻琳瑯滿目的禮物,他還下意識的把手里的網兜往身后藏了藏。
那兩瓶罐頭,在陽光下反射著微弱的光,更襯托出他的寒酸與不安。
他的學生送的比他這個老師多的多,讓他此刻良心和尊嚴都受到了無比的創傷。
李向南看到仔細,也看的心疼,連忙上前去,撥開人群,帶著驚喜和尊敬,喊道:“葉老師,您來了,快請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