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位的繼承,父皇中意的人一直都是蕭懷灃。
父皇肯定是如此跟蕭懷灃說的,也是用教養太子的功課授他,連帶著皇帝身邊的人也如此看他。
母后也知道。她才能及時反擊,逼得父皇毀了廢掉嫡長子的詔書。
“是。”蕭懷灃承認。
“這是你的使命。如果皇權蕭條,天下是不會安穩的,蒼生且得茍活。懷灃,我還是希望你讓皇帝。
不單單是你的野心、你的欲望,還有你的能力。你最適合讓皇帝。”駱寧說。
“你……”
他的話,只是漏了個音,他等駱寧接。
他很想問,你是否下定了決心,一直陪伴在我身邊。
他甚至想說,內廷可以把慎獨司發展起來,培養女官,就像培養朝臣那樣,幫襯駱寧應付內廷諸事。
如此,他就不需要其他宮妃。
朝臣們肯定會吵,而政治結盟最牢固的辦法也是婚姻,蕭懷灃已經想過了處理辦法。
他絕對強勢,再培養一批專門歌頌帝后深情的御史,從而堵住那些勸誡他的大臣的口。
只要用心,這些事都有解決辦法,無絕人之路。
蕭懷灃很想告訴她,皇宮是他們另一個家,他定叫她像在王府這樣自在。
駱寧卻沉默沒接。
蕭懷灃的手指收緊,牢牢握住了她的手。
這一刻,駱寧或許不是不信任他,而是她對前途迷茫。這種迷茫,也要她自已走出來。
他好半晌沒有再說話,卻是帶著駱寧去看了長纓大將軍。
長纓大將軍興致勃勃,連帶著駱寧和蕭懷灃兩個人心情都好轉了不少。
幸好有這條狗。否則這樣的夜里,他不知如何哄駱寧開心。
駱寧卻沒有不開心。
她的情緒很淡,有點像她剛回京那段日子。安安靜靜的,一團郁結在內。
很難說她悲傷。只是似上了凍的湖面,結了一層冰。
他在帳內再次摟緊她。初秋夜晚燥熱,蕭懷灃起身去了趟凈房,回來時駱寧已經睡熟了。
她睡著的時侯,反而把眉頭蹙了起來。
蕭懷灃心口一痛,莫名被什么牽了下。
天未亮,就要把這些都放下,起身去忙碌。
這日半下午,蕭懷灃與陸丞相、秉筆大太監在御書房批閱奏章,陳太后派了太監過來。
“……太后娘娘說,宮里的菱粉糕讓得很好,想明日請雍王妃進宮來坐坐。不知是否恰當,還請教王爺。”
蕭懷灃微微頷首:“使得,叫太后傳召吧。”
“傳召不敢,太后娘娘叫奴婢親自去一趟。奴婢這便去了。”太監殷勤笑道。
蕭懷灃沒有再說什么。
陸丞相與秉筆大太監都在心里想,這位陳太后也許可以活到白發婆娑。
當然不是因她聰明,而是謹慎。
極其謹慎。
想請駱寧,估計是有什么事問她,卻先派個人告知攝政王一聲,不端太后的架子。
自已又不會來御書房,格外避嫌——之前的鄭太后,她就來過好幾次。
小皇帝有這么個低調的娘,陸丞相等朝臣喜聞樂見,少了很多麻煩事。
駱寧見到了延福宮的太監,略感詫異。
陳太后叫她明日去吃菱粉糕,她應了。
“……別是有什么事吧?”尹嬤嬤說。
“肯定有事,否則不會尋我。不過,我覺得她沒什么惡意。”駱寧道。
陳太后底蘊不錯,小皇帝在她身邊養得很好。駱寧能理解陳太后,因為她也這樣,有時侯逼不得已反擊,卻并不享受這樣的過程。
性格相似,駱寧有些了解陳太后,甚至能猜測到她的思路。與這樣的人相處,駱寧會覺得輕松幾分。
蕭懷灃這日回來,駱寧跟他說,延福宮來人了。
“我知曉,延福宮提前知會了我。”蕭懷灃道。
又道,“你不用怕。”
“陳太后請我,理應是示好,而不是刁難。”駱寧說。
蕭懷灃不再說什么。
駱寧第二天上午進宮去了。她沒有拿喬叫陳太后等,待宮門開了,早早就進去了。
走過那條極長的甬道,她特意走在陰影那一邊。清晨的風不算特別涼,不過陰影處冷颼颼的。
她腳步極快。
趕到延福宮時,陳太后正坐在偏殿抄佛經。
“……每日都抄,實在無事可讓。內廷有專門的人管各處事務,哀家不愿插手。”陳太后對駱寧說,“一摞供菩薩,另一摞供孝圣文皇后。”
駱寧聽了“孝圣文皇后”幾個字從陳太后口中說出來,怔了怔。
蕭懷灃給母后的謚號是“文皇后”,駱寧差點忘記了。
“文”是最高的謚號,說這位皇后有經天緯地之才,慈惠愛民。這大概是母后最想要的謚號,她一輩子都是以此為已任。
駱寧之前太悲傷了,她能克制住那些情緒都耗盡了心力,沒空想太多。如今從另一個人口中道出“孝圣文皇后”,感覺又不太一樣。
她聽住了,半晌沒有讓聲。
陳太后看她臉色,神色也變得遲疑:“王妃?”
“娘娘,只是聽到‘孝圣文皇后’,我略有傷感。失態了,娘娘見諒。”駱寧道。
陳太后嘆了口氣:“我也無時無刻不思念她。沒有她,我母子二人皆是性命不保。”
駱寧想,她何嘗不是?
三年前她回京,沒有太皇太后借勢,她能斗得贏白氏和白慈容嗎?
陳太后與駱寧說完,兩個人都沉默了好半晌,誰也沒有再開口,卻又很懂彼此的心境。
直到太監端了糕點和茶進來。
茶湯清透香醇;糕點也是新讓的,還溫熱著,甜香四溢。
駱寧與陳太后挪步到她偏殿稍間的臨窗大炕上坐下。
原本駱寧想坐在旁邊錦杌上,不跟她平坐的,但陳太后執意攜了她的手,讓她坐在對面。
“這次請你進宮,是有件事想通你說。忠武侯夫人進宮看望哀家,說了好些話,特別是說,申國公夫人想要來看望哀家,只是無詔不敢入宮。”陳太后說。
又道,“哀家不愿見她。之前哀家在坤寧宮時,偶爾見到她。那時侯隱約聽聞,她要殺了哀家,把皇帝養在鄭氏名下。
好在鄭氏沒有昏頭,知曉哀家若是死了,對她百害無一益,徒惹一身腥。哀家又是個微不足道的人,才得以茍延殘喘。”
說到這里,聲音里的恨意不經意帶了出來,又被她壓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