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謊的人，會被謊言折磨一輩子。
謝觀瀾垂眸，看著兩人交疊的影子。
夜風(fēng)吹散了桂花的馥郁甜香，少女揚起的輕紗裙裾翻轉(zhuǎn)飛揚，無聲地拂拭過謝觀瀾懸在腰間的狹刀。
他眼底一片柔軟。
他已經(jīng)……
不想再說謊了。
聞星落忽然緊緊牽住他的衣袖。
她的身體輕微戰(zhàn)栗，仰頭時一雙圓杏眼濕紅如春日杏花，她張了張嘴，欲要澄清，卻被青年按住肩膀。
他看著她，狹眸里藏著偏執(zhí)。
似乎是在告訴她，這件事到此為止。
由他來承擔(dān)一切，是最好的選擇。
他是男子，這個世道向來對男子更加寬容，等風(fēng)頭過去，滿城上下左不過道一句謝指揮使年少風(fēng)流。
而聞星落就不一樣了。
他不想，也舍不得讓聞星落置身于風(fēng)口浪尖。
聞星落的眼眶里蓄滿了淚水。
她忽然本能地想要投進青年的懷抱，可是理智卻硬生生拉住了她的身體，就連謝觀瀾也察覺到她的意圖，不動聲色地將她摁在原地。
她不可以靠近他。
他要她永遠純潔干凈，他要她永遠不必背負罵名。
聞星落死死凝著面前的青年。
明明距離他那么近，卻又遙遠到無法親近。
淚水撲簌簌地滾落面頰。
她無言而艱難地退后半步，如他所愿保持距離。
謝觀瀾冷眼睨向四周，“你們可看夠熱鬧了？！”
賓客們嚇了一跳，自知窺破了鎮(zhèn)北王府的秘密，不敢再繼續(xù)逗留，于是紛紛告辭離去。
直到賓客都走完了，謝拾安才結(jié)巴道：“你……你倆啥時候的事，我……我咋一點都不知道哩？”
這兩人明明就很不對付呀。
整日和寧寧廝混的人明明是他，他家大哥究竟是啥時候惦記上寧寧的啊！
他又看了看四周。
除了他和父王眼神呆滯，祖母和二哥他們竟然都面色如常，甚至就連魏螢也毫不意外，仿佛他們早就知道這檔子事了。
“不是？！”他拼命撓頭，“你們什么時候知道的啊？！我怎么一點風(fēng)聲都沒聽見？！”
謝厭臣同情地摸摸他的頭，“大人的事，小孩子別摻和。”
謝拾安消化這個消息的時候，不遠處的聞月引張著嘴，“怎……怎會如此？”
她和聞星落容貌相似，可是上輩子的謝觀瀾對她完全不屑一顧。
為什么這輩子他會如此偏疼聞星落？！
甚至說出喜歡她、癡纏她的話！
他身為堂堂西南兵馬都指揮使，怎么可能會喜歡一個被父兄憎惡嫌棄的姑娘？！
而她被聞家視若珍寶，她究竟哪里不如聞星落？！
她想不明白，聞如風(fēng)三兄弟也沒想明白。
就連徐渺渺，也面露茫然。
他們很清楚，聞星落的性情并不討喜，在聞家的時候，她總是一個人孤零零地待在角落，身上似乎永遠蒙著一層灰撲撲的黯淡色彩，似乎總是會被人忽視。
而謝觀瀾戰(zhàn)功赫赫，又身份貴重。
這樣的天之驕子，為何會低頭注視一個灰蒙蒙的小姑娘？
還沒等他們想明白，謝觀瀾冷冷發(fā)話，“來人，把聞月引等人攆出王府。聞如風(fēng)污蔑朝廷命官收受賄賂，即刻收押監(jiān)牢，聽候問審。”
處理了吱哇亂叫的聞家兄妹，園子里便只剩鎮(zhèn)北王府的人。
衛(wèi)姒無言地握住聞星落的手，像是生怕她被王府的人指責(zé)傷害，悄無聲息將她從謝觀瀾身邊牽走。
聞星落亦步亦趨地跟著她。
她低頭盯著珍珠履，不敢回頭，更不敢去看祖母他們。
直到母女倆離開，謝靖才猛然黑了臉。
他惡狠狠盯了眼謝觀瀾，沉聲道：“跟我來書房。”
謝觀瀾目送聞星落的身影消失在花徑盡頭，沉默地跟上了謝靖。
“祖母！”
謝拾安拽住老太妃的衣袖，撒潑道：“您和二哥什么都知道，卻什么也不肯告訴我！您快跟我講講，快跟我講講嘛！”
老太妃深深嘆息，搖頭不語。
謝拾安急死了，又趕忙湊到謝厭臣跟前，“二哥？！”
謝厭臣笑瞇瞇的，“具體是怎么開始的，其實我也不太清楚。如今細想，想必去年蜀郡大雨連綿，他倆被單獨困在孤村里的時候，就已經(jīng)開始互生情愫了？畢竟就只有那幾天，是他倆單獨相處的時間。”
謝拾安：“……”
他隱約記得從孤村回來之后，大哥和寧寧還是像從前那樣相處。
沒想到，私底下竟然已經(jīng)開始了！
他倆也太會演了！
他憂心忡忡地望了眼謝靖書房的方向，“二哥你還有心情笑，大哥恐怕要挨打了！”
…
謝靖的書房就在主院。
聞星落在衛(wèi)姒的閨房里沐了個身，坐在銅鏡前梳頭時，聽見窗外遙遙傳來鞭子落在皮肉上的的悶響聲。
她握著象牙梳的手忍不住收緊。
魏螢已經(jīng)換了寢衣，正盤膝坐在竹榻上運功。
明明閉著眼睛，她卻像是能感受到聞星落的焦躁不安，“表妹心疼了？”
聞星落盯著銅鏡里發(fā)白的臉，并未回答。
“敢包攬全部責(zé)任，謝觀瀾倒也算個男人。”魏螢評價，“表妹，你若真將他招作郡馬，我是支持你的。”
聞星落聆聽著鞭子聲，沒心思和魏螢扯嘴皮子。
約莫抽了五十下，那鞭子聲終于停了。
聞星落眼尾發(fā)紅，察覺到唇邊的濕潤，才意識到自已剛剛竟然緊張到咬破了嘴唇。
魏螢望向她，“他對繼妹生出不臣之心，謝靖不僅會打他，恐怕接下來還會罰他跪祠堂反省。我若是你，就趁著今夜月黑風(fēng)高，去祠堂探望他。他一定會更加感動，從而對你死心塌地。”
“我現(xiàn)在去找他，只會讓他陷入更大的麻煩里。”
“偷偷去啊。”
窗外忽然傳來聲音。
穿著夜行衣的謝拾安，鬼鬼祟祟地掀開支摘窗，“寧寧，我?guī)湍惚荛_護衛(wèi)，去祠堂探望大哥！”
聞星落愣了愣。
蒼白的臉頰上，繼而浮現(xiàn)出一抹紅。
她垂著杏眼，愧疚于毀掉謝觀瀾的聲譽，聲音微不可聞，“四哥哥不怪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