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世才并非多管閑事的人。
只是他這人吧，受了委屈半點都憋不住，從前都是他欺負旁人，驟然一朝得知自已被旁人欺負了這么多年而不自知，如何能不惱？
可他也知道自已根本斗不過霍衍舟。
想來想去，看著眼前這個還被蒙在鼓里，如他從前一般的傻子，他只能出言提醒。
“你完全被霍衍舟利用了。”見蔣懷民神色不動，左世才再次出聲強調(diào)道。
眼前人終于皺了皺眉，回頭盯著他。
蔣懷民突然一笑道：“.......你該不會以為，是霍郎君指示我等如此行事的吧？”
想挑撥他們和霍郎君的關(guān)系，卻也弄錯了方向，不管是新科進士，還是考生，從始至終，霍衍舟從來沒有指示過他們。
“.......我等崇敬郎君，是因為他仗義出手，更才學斐然令人敬仰，在下也不是為他做事，只不過不忍見明珠蒙塵。”
像他這樣的人才應連中數(shù)元，考上狀元！
蔣懷民打量著左世才，神情了然道：“你是姜如初的人？還是周長濟，周郎君的人？”
不過這二者也沒有區(qū)別，不管是他們二人誰的人，總之都是霍郎君的敵人。
左世才神情古怪，看著他大義凜然。
......這人真的完完全全跟從前的他一模一樣，原來自已以前，看起來竟是這么蠢.......被人利用不自知，還一副心甘情愿的蠢樣。
他無奈的低聲道：“你這個蠢貨！難道就沒有想過.......你崇敬他，心甘情愿的為他做事，其實都是被他算計的？”
“什么惺惺相惜，都是假的！”
蔣懷民皺眉看他好一會兒，終于出聲道：
“此話何解？”
左世才這些日子，一直偷偷摸摸的盯著這些考生和進士，監(jiān)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他非常明白，他們和霍衍舟之間的表面看似沒有來往，實則所有舉動都與他息息相關(guān)。
他一語直擊關(guān)鍵：
“我知道，你是因為他為你們這些進士仗義出手才如此崇敬他......但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你們一開始，根本就不需要他出手？”
左世才低聲道：“你仔細想想，你們鬧這一出，是不是原本就沒有必要？”
“在頭兩日寫詩被壓了一頭的時候，最好的辦法難道不是當即收手，何必繼續(xù)比？”
科舉又不是只考作詩，那時收手，他們還能及時止損，比得多輸?shù)酶啵^續(xù)下去，只能是徹底坐實名不副實之言。
他們?nèi)绻槐龋察o的等著恩榮宴，這些非議于他們，無傷大雅，他們已有進士之名，何需向旁人自證？
蔣懷民默然聽完，神情不明。
他最開始不是沒懷疑過霍郎君的用意，可是他自已領(lǐng)著進士們反擊，也并非就真的是毫無所求，只是他的確…….讓人失望。
“霍郎君的才學，令人折服。”他道。
左世才的目光簡直像在看一個傻子。
“他讓你們跟這些考生鬧出大動靜，讓朝廷頭疼，他再出來平息，不僅能贏得你們雙方的好感.......還能給朝廷立功。”
“你應該想的是，眼下他分明名利雙收，你們這些人，又能得到什么？”
得到比不過考生，名不副實的名聲。
蔣懷民的臉色已經(jīng)開始難看，即使左世才已經(jīng)放開他的手臂，他也沒有要走的意思。
他啞著嗓子道：“其實郎君也不算騙我，他也不能預料算準，我就一定會輸，我等就一定比不過那些考生……..”
若是他們能比過那些考生，自然就不必霍郎君出手，他們這些進士，的確不僅能為自已正名，還能為朝廷立功，這的確是一條明路。
是他技不如人，又能怪誰？
左世才啞然一瞬，莫名能體會他的感受。
人就是如此可悲，不肯相信，自已在別人的眼里其實就是一個廢柴，不肯承認其實別人一開始就看不起自已.......
他從前，不也是如此？
左世才啞然一瞬，一臉煩悶道：
“人貴在自知，反正你自已想，我該說的都說了，他就是這樣心思可怕的人，擅長利用別人的自傲和崇拜.......”
明明什么都想要，還要片葉不沾身。
左世才看了眼前臉色難看的人一眼。
最后提點一句：“我知道你不敢置信，但你這蠢貨仔細想想，是不是一開始，按照姜如初跟你們說的，不要輕舉妄動........”
“待在家中閉門不出，什么都不做，等著恩榮宴之期，反而比你們現(xiàn)在的處境更好？”
說完自已能說的。
左世才轉(zhuǎn)身就走，不再多言，各人自有自已的命運，他只能言盡于此。
蔣懷民怔愣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
神情忍不住數(shù)次變幻.......
此時此刻。
一個面色不明的中年男子，也駐足此處。
趙懷德的目光，先是掃過嘈雜的人群，再緩緩的落到對面的法場，那具被草席掩蓋，至今還未有人收殮的尸身.......
他仿佛已經(jīng)看透那張草席，下面不是一具完整的尸體，定然是人頭分離......聽聞那日斬首的時候，她的頭飛出很遠，很遠。
趙懷德其實收過很多弟子，到底多少，連他自已也記不清了，反正都是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大多都是為了政治利益。
但向平，他記得很清楚，因為她是他唯一的一個女弟子，所以他對她還算印象深刻。
趙懷德在向平要行刑的前一日，其實去見過她一面......他只是有疑惑而已。
“為何名單上會有為師？”他這樣問道。
趙懷德只是想不通，在所有他連名字都記不清的弟子中，他對她還算不錯，從未苛待過她，她有什么害他的理由。
而向平微微一笑，是這樣答的：“老師，是您教我的啊，身為女子本就略遜男子一籌，所以尤其，不要婦人之仁......”
是您教我的，不要婦人之仁。
此刻的趙懷德收回目光，神情一片陰沉，他在大理寺遭受各種拷問，險些栽個大跟頭的原因.......竟只是因為這樣。
他在原地駐足許久，不知想了什么。
趙懷德最終再次抬腳，無聲的掉轉(zhuǎn)一個方向，朝著姜府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