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讓還在發呆,孫良言從回廊上滿面春風地迎上來,跪在地上給兄弟兩個磕頭。
“奴才給皇上和王爺道喜了,咱們王府很快就要有小世子小郡主了,奴才回頭就去給圣母皇太后上香,她老人家在天之靈一定會很欣慰很高興的。”
他時時刻刻不忘圣母皇太后的托付,這些年祁讓早已習慣他有什么好事都第一時間要告訴圣母皇太后的行為,
況且今天這事確實是天大的喜事,祁讓自然不會反對,便笑著點頭道:“去吧,跟母后好好說說,讓她老人家高興高興,等本王看過王妃,也去給她老人家上炷香,請她老人家保佑王妃生個大胖閨女。”
孫良言愣了下。
不都說大胖小子嗎?
怎么到王爺這里就成了大胖閨女?
看來王爺更喜歡女孩多一點。
也行,大胖閨女就大胖閨女,下次再生個大胖小子就行了。
孫良言樂呵呵地爬起來,對兄弟二人伸手作請:“皇上和王爺快進去吧,靜安太妃和沈將軍,徐指揮使都在里面呢!”
兩人并肩往里走,孫良言和胡盡忠跟在后面。
胡盡忠見孫良言笑得眼睛都沒了,就笑著打趣他:“孫大總管你看起來特別像那種天天盼著抱孫子的老太太。”
“……”孫良言心情好,不和他計較,甚至還和他耍起了貧嘴,“怎么著,胡大總管是不是嫉妒我,我家小主子已經來了,將來你家小主子注定是要給我家小主子當弟弟的。”
胡盡忠被他繞得有點懵,仔細一想還真是,皇上才剛成親,皇后娘娘哪怕新婚之夜就懷上,也趕不上逍遙王妃了。
嘖!
皇上身為哥哥,在王爺面前都像個弟弟,害得自己這個御前大總管,在孫良言這個王府大總管面前都硬氣不起來。
將來皇上的兒子成了真弟弟,還不得天天被王爺的兒子牽著鼻子走?
到時候,自己這個大總管,在孫良言面前還是硬不起來。
這叫個什么事?
他沮喪地想著,感覺自己和孫良言一對比,活像個假大總管。
但愿王妃這胎先生個閨女,嬌嬌軟軟的小郡主,又是當姐姐的,總不會欺負弟弟吧?
胡大總管胡亂想著,跟在兄弟二人后面進了內室,看著逍遙王坐到床頭,無懼眾人的目光將王妃摟進了懷里,三角眼頓時瞪成了銅鈴,立刻就把自己心里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拋到了九霄云外,全神貫注地盯著兩人,生怕錯過了每一個小細節。
沒辦法,他就是好這口。
這輩子都改不了了。
“你感覺怎么樣,有沒有哪里不舒服?”祁讓在眾目睽睽之下,把晚余抱在懷里,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撫摸她的肚子,溫柔又急切地詢問情況。
晚余羞紅了臉,輕輕掙扎,小聲哼唧道:“別這樣,大家都在呢!”
“怕什么,都是自己人。”祁讓不以為意,也不覺得自己關心媳婦兒有什么見不得人,他現在只想確定他的妻兒安然無恙。
晚余知道他臉皮厚,拗不過他,只得認命道:“我沒事,就是有點犯惡心,別的都好,太醫已經瞧過了,孩子也很好。”
“這就好。”祁讓放下心來,“懷孕犯惡心很正常,回頭我讓人給你調整一下飲食,家里常備著清爽解膩的果蔬點心,你自己也要注意,以后可不能再到處亂跑,也不能再去喝酒了……”
說到這里,抬頭看向站在一旁的徐清盞和沈長安:“你們兩個,再不許帶她出去喝酒,聽見沒?”
兩人忙點頭:“知道了,王爺放心吧,我們剛到地方,王妃聞到酒味就吐了,一口沒喝。”
“嗯。”祁讓又看向烏蘭雅,“你這幾天也別到處跑了,好生陪著王妃,回頭讓你母親挑兩個好的醫女送過來,等我們回金陵時,讓她們和我們一起去。”
烏蘭雅認了靜安太妃為義母,論輩分算是祁讓的妹妹,和祁讓說話也比從前隨和了很多:“王妃胎象不穩,依我看,你們還是不要急著回去了。”
祁讓臉色一變:“不是說沒事嗎,怎么又胎象不穩了?”
烏蘭雅說:“孩子是沒問題的,主要是你們在不知道王妃有孕的情況下,大老遠從金陵回來,路上受了顛簸,才導致胎象不穩,倘若再千里迢迢地回去,萬一路上出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對對對,這話說的很有道理。”祁望不等祁讓開口,就搶先下了定論,“弟妹有孕在身,怎經得起舟車勞頓,以朕之見,還是等孩子生下來再回去吧!”
生怕祁讓不同意,他又特地征詢靜安太妃的意見:“太妃以為如何?”
靜安太妃說:“皇上言之有理,京城的條件肯定比金陵好,守著太醫院到底更安心些,況且這么多親朋好友都在京城,大家平時可以陪晚余說話散心,讓她保持心情愉悅,對孩子也有好處。”
祁讓點點頭,看向晚余:“你覺得呢?”
晚余說:“怎么著都行,我聽你的。”
“那就留下吧!”祁讓說,“咱們走了,他們在京城成天惦記著,書信往來也不方便,將來孩子滿月擺個酒席大家可能都到不齊。”
晚余:“……”
想得真遠。
自己這才剛懷上,他已經想到滿月擺酒席了。
怎么感覺他這么迫不及待呢?
祁望見祁讓答應留下,頓時樂開了花,要不是顧及著自己皇帝的形象,恨不得手舞足蹈一番。
祁讓算計了他那么多回,終于輪到他算計祁讓一回了。
哼哼!
祁讓迫不及待地想和晚余分享喜悅,沒有捕捉到他哥眼中一閃而過的狡黠,擺手對大伙道:“王妃想必也累了,你們且先回去吧,有什么話回頭再說。”
眾人便都識趣地退了出去。
沈長安臨走前囑咐晚余安心養胎,說回頭讓齊若萱來陪她說話。
齊若萱的祖父年前病故了,因著要守孝,兩人的婚期只能往后推遲。
徐清盞也叮囑了晚余幾句,說顧夫人有育兒經驗,又很會做吃食,回頭也讓她多來照顧晚余。
私心里想著,顧夫人有了別的事忙,就不會天天惦記著給他相親了。
他倒也不是不愿意成親,就是覺得這種事是要看緣分的,不能單純地為了成親而成親。
他現在的生活很充實,也很滿足,不需要用一段可有可無的感情來填補空缺。
他會耐心地等待緣分的到來。
靜安太妃故意走在最后,對祁讓直言提醒:“頭三個月最關鍵,你可得注意了,不能再像毛頭小子一樣貪得無厭,不知饑飽,明白嗎?”
祁讓老臉一紅,難得害臊一回:“知道了,我會注意的,你老人家放心好了。”
太妃又去囑咐晚余:“這回可千萬要聽我的,不能再由著他胡來,他要是不聽話,你就告訴我,我替你教訓他。”
晚余比祁讓還臊得慌,紅著臉說自己知道了。
靜安太妃這才放心離開。
房里安靜下來,夫妻二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笑起來,笑得像兩個傻子。
笑過之后,祁讓扶著晚余躺下,把耳朵貼在她肚子上聽里面的動靜。
晚余笑他:“是不是傻,才兩個多月,能有什么動靜?”
“你不懂。”祁讓趴在她肚子上,聲音悶悶的。
晚余想說這人真有意思,別的事上說她不懂也就算了,難道這件事自己還比不過他嗎?
可她話未出口,卻感覺到肚子上濕濕的,似乎有溫熱的液體浸透了她單薄的春衫。
她愣了下,伸手去摸祁讓的臉:“你干嘛,你不會在哭吧?”
“沒有。”祁讓否認,卻不肯抬頭。
晚余笑道:“你一個大男人,至于嗎?”
祁讓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摟著她一起躺下,眼睛紅紅地看著她:“你覺得給閨女取個什么名字好?”
晚余:“還沒生呢,你怎么知道是閨女?”
祁讓說:“我做夢夢到的。”
晚余:“真的假的,你夢到什么了?”
祁讓說:“我夢到一個小姑娘,她叫我父王,長得跟我一模一樣。”
晚余:“……”
這人怕不是想閨女想瘋了。
……
晚余確定在京城待產后,祁讓便將梅夫人接到了王府,讓她每天陪著晚余,不必再跑來跑去。
顧夫人和晚余也算是舊識,和梅夫人又是好姐妹,聽了徐清盞的慫恿,便三天兩頭往王府跑,換著花樣給晚余做好吃的點心,和梅夫人一起給晚余傳授育兒經驗。
靜安太妃沒生過孩子,沒什么經驗傳授給晚余,便張羅著給小寶寶做鞋子裁衣裳。
烏蘭雅和她母親負責給晚余安胎,根據她的身體狀況調整食譜藥膳。
晚余這個當事人反倒最無事可干,每天就是吃喝玩樂睡大覺。
沈長安時常帶著齊姐姐來看她,徐清盞閑暇的時候也會來坐坐。
祁望的后宮暫時沒別的妃嬪,皇后一個人在宮里無聊,也經常來王府湊熱鬧。
皇后家教好,知書達理又才情出眾,晚余很喜歡她,妯娌兩個相處十分融洽。
祁望耐著性子等了半個月,確認祁讓不會再回金陵,就開始纏著他要他兌現承諾,說反正他要在京城陪晚余待產,哪也不能去,不如趁這個時間替他看著朝堂,讓他出去溜達一圈。
祁讓狠心拒絕了他,說自己要陪王妃,沒空管他的事。
祁望就哼哼唧唧裝可憐,說自己這個皇帝多悲哀,從小到大幾乎沒離開過京城,說起來是天下之主,卻連自己的天下是什么樣子都不知道。
訴完了委屈,又拿皇位誘惑祁讓,說祁讓沒當過皇帝,正好借此機會過一把皇帝的癮。
祁讓嗤之以鼻,說自己不稀罕。
祁望無計可施,只好使出他的殺手锏,祁讓不答應,他就哭給他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祁讓實在受不了,只得答應了他,并貼心地給他規劃了路線,讓他早去早回,務必要在晚余生產之前回來。
祁望做好準備工作之后,在某天的早朝上宣布了此事,說自己要出去巡視疆域,體察民情,朝政暫時交給逍遙王代為打理。
朝臣們聞言差點沒瘋。
之前還慶幸逍遙王去了金陵沒有留在京城,這下可好,人家不僅留在了京城,還當起了皇帝。
一想到江南那些被他從上到下擼了一遍的官員,所有人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每天上朝都像是上刑場。
好在王妃懷了身孕,王爺的性子比從前溫和了不少,輕易不會殺生,偶爾還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誰要是和他提到孩子,祝他將來得個大胖閨女之類的話,他的心情就會格外的好,什么事都好商量。
很快,大家都知道逍遙王喜歡閨女更勝過兒子,便有意無意地拿這件事拍他馬屁,討他歡心,而他本人也好像篤定了王妃會給他生個大胖閨女,對于眾人或真心或假意的迎合從不質疑。
然而,就當全京城拭目以待,等著看逍遙王妃最終會生下閨女還是兒子的時候,太醫卻在她懷胎五個月的時候診斷出她懷的很有可能是雙胞胎。
消息一出,滿朝轟動,祁讓本人都傻了眼,特地罷朝一天,在家里研究晚余的肚子。
雖然不敢相信,但晚余的肚子好像確實比尋常孕五月的肚子要大。
前世的她不論是懷梨月還是懷佑安時都沒有這么大。
先前他還一心想著是不是梨月回來了。
現在這是怎么回事?
總不能梨月和佑安一起回來了吧?
他知道這很扯,根本不可能,就算他重活一世熟悉的人都還在,可這些人是在他重生之前就存在的,跟懷孩子是兩個概念。
他幻想梨月會回來,其實也就是單純的幻想,至于佑安也會一起回來,那就更是無稽之談了。
患得患失了一段時間之后,隨著晚余的肚子越來越大,太醫也給出了準確的判斷,晚余這一胎確實是雙生子。
雙生子懷著辛苦,生著也辛苦,祁讓喜憂參半,緊急傳信給祁望,讓他抓緊時間回來,自己要親自照顧晚余,沒空再幫他打理朝堂。
祁望正和皇后在大理游玩,收到信就立刻動身回京,路上走了一個多月,抵達京城時,晚余的身孕已經將近八個月。
這天京城下了第一場雪,祁讓上個早朝的時間,雪已經下得鋪天蓋地,滿目潔白。
紫禁城的紅墻琉璃瓦籠罩在皚皚白雪之中,高高低低的殿宇如同縹緲仙境。
祁讓行走其中,恍惚想起前世和晚余一起經歷的每一場雪,想起每年初雪被晚余掛在柿子樹上的許愿香囊。
往事歷歷在目,愛恨情仇,悲歡離合,全都掩埋在了一場又一場的大雪之中。
他突然瘋狂地想念晚余,迫不及待想要見到她,想要把她擁入懷中。
孫良言說皇上的隊伍已經到了京郊,問他要不要去迎接,他只說了聲讓別人去,就坐上馬車,急急忙忙回了王府。
他在王府門前下了車,迎著風雪進了門,繞過影壁,走過垂花門,穿過一道道回廊,踏著滿地積雪走進后院,走到他和晚余居住的院子。
院子里的梨樹上落滿了雪,仿佛開了滿樹的花。
樹下,晚余穿了一件大紅色鑲白狐毛領的斗篷,正挺著圓鼓鼓的肚子,仰頭看著滿樹潔白出神。
斗篷的帽子被風吹落,雪花紛紛揚揚落了她滿頭。
祁讓的心顫了顫,忽而想起前世乾清宮的大雪里,他望著她滿頭的潔白,幻想著她老了以后是什么模樣。
后來,他沒有等到她老去,便早早離她而去,她老了以后是什么樣子,他也不得而知。
還好他回來了,這個遺憾終于可以彌補,他終于可以陪著她,從少年到暮年,從青絲到白發。
“晚余!”他喚著她的名字,在漫天飛雪中走向她。
晚余聞聲轉頭,看到他的瞬間,神情有片刻的恍惚,那雙澄澈如湖水的眼眸里漸漸蒙上了一層水霧。
“晚余……”祁讓又喚了她一聲。
她就像入定似的,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祁讓察覺到她的異樣,三步并兩步走到她跟前,展開雙臂將她擁入懷中:“怎么,不認識我了嗎?”
晚余在他懷里呆滯了一會兒,仿佛凍僵的人被溫暖的懷抱融化,逐漸恢復了知覺。
“祁讓……”她夢囈般喚他的名字,從他懷里退出,伸手去觸碰他被風雪凍紅的俊顏。
“祁讓……”她又叫他,雙手捧住他的臉,一滴淚從眼角滑落。
祁讓忽然意識到什么,一顆心直往下沉。
“晚余,你怎么了?”他伸手抹去那滴淚,試探著問道。
晚余搖頭:“沒事,就是做了一個夢。”
“什么夢?”祁讓問。
晚余說:“我夢到你老了之后的樣子。”
“什么樣子?”祁讓又問。
晚余抬眼望向他滿頭的雪白:“就是這個樣子。”
祁讓的笑容有些僵硬:“還有嗎?你還夢到什么了?”
晚余遲疑了一下,靠在他肩上,抓住他的一只手放在自己圓鼓鼓的肚子上:“你之前不是問我孩子叫什么名字嗎,我夢到了兩個好名字,你想不想知道?”
“想。”
“那你跟我回屋,我寫給你看。”
“好。”
祁讓答應著,攬著她的肩,和她依偎著往廊下走去。
身后,大雪紛紛揚揚落下,雪地上留下兩串深深淺淺的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