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護車開到半路,一直處在昏迷中的孫嘉璐突然醒了。
感覺到身子底下的顛簸,猜到了應該是在車上。
“孫老師,孫老師!”
吳月華輕聲喚著,兩個人從認識到結婚,再到現在,已經幾十年了,可對彼此的稱呼,一直都是這樣。
強忍著內心的悲痛,吳月華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平靜一些。
剛剛在縣醫院,醫生的話,她也聽明白了。
腦補CT顯示顱內有不規則的陰影,這意味著什么,吳月華心里清楚。
相伴這么多年,突然得到這個噩耗,讓她感覺猶如晴天霹靂一般。
可這個時候,她又必須讓自己冷靜下來。
兩個兒子都不在身邊,孫嘉璐能夠依靠的,也就只有她這個妻子了。
“咱們……這是……去哪啊?”
孫嘉璐的聲音斷斷續續的,他自己也感覺到有氣無力。
“你剛剛突然就暈倒了,知不知道,都快把我給嚇死了,咱們在去醫院的路上呢,你先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養養神,再過會兒就到了。”
吳月華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和平時一樣,但是,在一起生活了這么多年,哪怕只是一個非常細微的變化,孫嘉璐又怎么會聽不出來。
而且……
每個人的身體只有自己最清楚。
孫嘉璐現在明顯能感覺到四肢不聽使喚了,而且頭部一陣陣的疼。
“吳老師,我這病……是不是不太好啊?”
“別瞎說,你啊,就是最近太累了,也不想想自己都多大歲數了,哪還能這么熬著,說起來也怪我,對你的關心不夠,你前幾天說頭暈,我該立刻帶你去醫院的。”
說到這里,吳月華險些沒控制住。
要是能早點兒發現的話,或許就不會……
“你就別騙我了。”
孫嘉璐已經預感到了。
“咱們現在去的不是縣城,對不對?”
他經常往返于縣城和李家臺子之間,那一段路,什么位置會有些顛簸,他都記得清清楚楚,所以每一次坐公交車,快到那個位置的時候,他都會提前做好準備。
但現在,車開了這么久,路面顛簸的情況不一樣,而且,轉向的頻率也不一樣。
“是去海城的,我沒猜錯吧?”
說著,孫嘉璐還笑了。
“別耽誤工夫了,也別浪費錢,如果要是治不好了,就沒必要勉強。”
對于生死,早在特殊年代被下放期間,孫嘉璐就已經看淡了,生也好,死也罷,都是大自然的規律。
要說有什么遺憾的話,那就是沒能等到和月華的金婚,算算日子,他們結婚已經45年了,要是能再給他5年的時間就好了。
“你瞎說什么呢?還沒到醫院檢查,你就給自己診斷了?”
“剛剛經過的是長甸河吧?”
吳月華一愣,她想不出孫嘉璐是怎么知道的。
“上橋和下橋的時候,會稍微有點兒顛,我能感覺得到,已經在縣醫院檢查過了,吳老師,你啊!一輩子都不會說瞎話!”
吳月華緊緊地攥著孫嘉璐的手,再也控制不住落下了眼淚。
“別哭!”
孫嘉璐想要抬手為吳月華擦掉眼淚,卻怎么都控制不了自己的胳膊。
腦部神經被壓迫,顱內應該還有出血點,只是并不嚴重,但這應該也只是爆發前的平緩期。
他是主攻畜牧養殖的,同時對于獸藥方面也有很深的研究,對于一些醫學常識,自然也會有所涉獵。
“吳老師,我要是不在了,你一個人也得好好的。”
“你別說了,你不能撇下我一個人!”
吳月華俯下身子,額頭抵著孫嘉璐的手,已然泣不成聲。
雖然到了他們這個歲數,隨時都有可能要面對生死,但是,吳月華從來都沒想過,孫嘉璐會走到她的前面。
車內的護士和醫生聽著,也不禁紅了眼眶。
他們是見慣了生死的,但并不會因此就變得麻木,面對人間的真情,同樣也會被感動。
“吳老師,別哭,我……挺知足的,能和你一起生活這么多年,特別是在李家臺子的這十幾年,日子過得多舒心啊!”
孫嘉璐說著,不禁想到了當年第一次被永河縣農業局派到李家臺子,指導那里的鄉親們搞養殖場。
當時的他,還有郄國良,杜萍,真的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整天在縣城掃大街,已經讓他有些麻木了,以為后半輩子也就這樣了,唯一的遺憾,就是不能再見妻子一面。
可是,等到要走的時候,卻發現送他們來的車走了,他們卻被扔在了村里。
當時幾個人都傻眼了。
郄國良好像說了一句話。
對了!
“不會是讓咱們走回去吧?整人也沒這么個整法啊,四十多里路呢!”
然后他們就被帶到了養殖場,隨后就成了養殖場的三個老飼養員。
不用天不亮就起來,天黑了才收工,不用接受無休止的批斗,也不用寫材料交代問題。
那個時候,孫嘉璐就在想,要是日子能這么一直過下去,好像也挺美的。
再然后,李愛華和黃麗英來了,老郄和老杜都能夫妻團聚了。
孫嘉璐為兩個老伙計高興,卻也忍不住惦記不知道在哪,生死都不清楚的妻子。
可沒過多久,李天明就把吳月華也帶到了李家臺子,讓他們夫妻還能在有生之年見一面。
所以,他感恩李家臺子,感恩那里的每一個善待他們夫妻的鄉親。
“吳老師,我的病……要是實在不能治了,別讓我住院,讓我回村里吧,回咱們的小院兒!”
“你別說了!”
吳月華哭得已經泣不成聲。
“都怪我,都怪我,當初要不是我堅持留在村里,要是咱們回京城,也許你……”
“別這么說,你感激那里的鄉親,我也感激,留下……我一點兒都不后悔!”
說著話,孫嘉璐感覺自己的胳膊好像能動了,輕輕地握住了吳月華的手。
“就算是再讓我選一百次,我也會留下,盡我最大的努力,為村里多做一些事,吳老師,你看村里的變化,多好啊!”
孫嘉璐說到這里,不禁笑了。
他剛到李家臺子的時候,村里是什么樣子,現在又是什么樣子,這里面也有他的一份心血,能幫到村里的鄉親們,他是真的感到很幸福。
只是,現在他累了,想要歇歇了,腦袋又感覺到了一陣昏沉。
吳月華等了好半晌,也沒再聽到孫嘉璐說話,頓時慌了神,她這么一直陪孫嘉璐說話,就是擔心他再昏倒。
“醫生,醫生!”
醫生一直在關注著孫嘉璐的情況。
“阿姨,您別著急,叔叔沒事,就是累了,睡著了!”
吳月華不信,用力搓了搓手,把手指搭在了孫嘉璐的手腕上,感受著微弱的脈搏跳動。
“還要多久才到啊?”
“快了,快了,已經進市區了,很快就能到!”
二十分鐘后,救護車抵達了海城市第一中心醫院,這邊的醫生,也已經做好了準備。
剛剛在給醫院打過電話以后,李天明又給盧源打了一個,說明了孫嘉璐的情況。
盧源不敢怠慢,第一時間就給醫院這邊下了死命令。
不惜一切代價,竭盡全力救治。
孫嘉璐在被抬下救護車的時候,李天明也開著車到了。
“二蘭子,去照顧著吳老師!”
“知道了!”
車剛停穩,二蘭子就打開車門下去了,沖上前去,扶著吳月華下了車。
李天明倚在車門旁,剛剛這一路,他也是緊繃著神經。
“喂!王叔!”
“聽小劉說,你剛剛給我打過電話,有什么事嗎?”
王作先的聲音從電話那邊傳來。
“王叔,孫嘉璐,孫老師病了,很嚴重,您……能幫著聯系一下專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