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讓說:“姑蘇離京城千里之遙,顧家的孩子走丟時,不過才四五歲的年紀,他是如何到的京城?”
便是真有拍花子的拍了去,也不可能千里迢迢帶到京城販賣。
況且顧家當時就已經沿途布防,大肆尋找,他們的重點對象肯定也是那些販賣孩童的人牙子。
大鄴律法嚴明,從一個縣到另一個縣都需要路引,什么樣的人牙子能躲過官府的層層盤查,把一個官家少爺帶到京城販賣?”
晚余啞然,過了一會兒才又道:“凡事都有萬一,萬一那伙人很厲害,很有背景呢?”
“再厲害能厲害過漕運總督嗎?”祁讓說,“就算他們一開始不知道是總督家的孩子,后面聽到風聲,也會想法子把孩子還回去,或者干脆殺人滅口,絕不會帶著一個會讓他們掉腦袋的大麻煩跋山涉水跑到京城來的?!?p>晚余一想也是,人牙子賣孩子是為了錢,并非什么亡命之徒,除非有深仇大恨,否則怎么敢冒這樣的風險。
若真有什么深仇大恨,也應該把孩子殺了泄憤,而不是帶在身邊給自己招惹麻煩。
“可是,顧夫人哭成那樣,不像是假的?!蓖碛嗾f,“我雖然沒做過母親,也能體會到她思念孩子的心情,我覺得一個母親,和自己的孩子,肯定會有心靈上的互通,她應該不會隨隨便便亂認孩子的。”
祁讓深深看了她一眼,因著她說“她沒有做過母親”這句話,心里泛起些許漣漪。
前世種種,她一絲一毫都不記得,自己有必要告訴她,再讓她為了那些她不記得的事情煩惱嗎?
顧夫人思念自己的孩子,好歹是對生孩子養孩子的過程有深刻印象的。
正因為有著和孩子相伴的點點滴滴,才會十幾年如一日的念念不忘。
如果他和晚余說了梨月和佑安的事,晚余對于兩個毫無印象的孩子,會是什么反應?
這樣的坦白,到最后會不會成為她的困擾?
她不知道該如何安放那兩個孩子,將來面對另外的孩子,也會忍不住去想些有的沒的。
這樣的坦白,除了給她增加心理負擔,還有什么意義?
“想什么呢?”晚余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和我說話這么無聊嗎,你居然當著我的面走起了神?!?p>“沒有?!逼钭屖栈厮季w,正色道,“我在想清盞曾經說過,他是在城外的亂葬崗醒來,醒來后能記得的只有自己的名字。
他對這個名字印象如此深刻,必定是他從小就叫的名字,他姓徐,漕運總督姓顧,他們怎么可能是父子?”
晚余被他提醒,也想起了這件事。
徐清盞當時十分篤定這就是他的名字,從這方面來說,他的確不可能是顧家的孩子。
可記憶是會有偏差的,何況他當時是被人丟在了亂葬崗,在那之前,不知道發生過什么驚心動魄的事,他驚恐之下記憶出現偏差也是有可能的。
“要不咱們先問問清盞吧?”晚余提議道,“咱們先把他叫過來,和他說說這個情況,他若同意,咱們就安排他和顧夫人見一面,他若沒興趣,我就去回絕了顧夫人,也省得顧夫人一直惦記著?!?p>祁讓挑眉,幽幽道:“你好像很希望是真的?”
晚余略一遲疑,還是坦白承認了:“咱們幾個,訂婚的訂婚,成親的成親,只剩下清盞還是孤身一人,等到咱們去封地后,他就更孤單了,我心疼他,希望他能有自己的家人,希望他也能有幸福的人生?!?p>祁讓倒也不意外她的回答,心說不論前世今生,她最心疼的果然還是徐清盞。
“那好吧!”祁讓說,“成親那天他全程陪著我,替我開道,我原也說要好好犒勞他的,你讓廚房備一桌酒席,我叫孫良言去請他過來?!?p>“好?!?p>晚余答應著,從他腿上溜下去就走,卻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這就走???”
“嗯?不然呢?”晚余眨眨眼,福身俏皮道,“王爺還有什么吩咐?”
祁讓笑起來,沖她勾手指:“親我一下再走?!?p>“不要,王妃看到會罵我的。”晚余掙脫他的手,笑著跑開。
祁讓先是一愣,隨即一陣心神蕩漾,起身大步追上去,不由分說地將她摁在門板上,低頭親了上去:“這回是你先招惹我的。”
“唔,不要……”
晚余只想皮一下,沒想到會引起他如此強烈的反應,頓時慌了手腳。
“別,別鬧,大白天的,讓人聽見不好……”她氣喘吁吁,試圖推開祁讓。
下一刻,就被祁讓騰空抱了起來。
“啊,你要干什么?”晚余低呼,拼命掙扎。
祁讓抱著她走回到書案前,把她放了上去。
“噓!小點聲,別讓王妃聽到了……”他俯身下去,貼著她的耳朵輕聲誘哄。
溫熱的氣息和低沉的嗓音穿透耳膜,引得晚余一陣戰栗。
“別這樣,我錯了,我再也不調皮了……”晚余顫聲求饒。
“不,我喜歡你的調皮?!逼钭尣活櫵陌螅种柑竭M衣服里,“乖,今天叫我王爺……”
晚余羞得滿面通紅,搖頭反抗:“不,我不要……”
祁讓加大了力度。
“王爺,啊……”晚余受不住地喚他,“王爺,別這樣,饒了我吧……”
“你又沒犯錯,為何要求饒?”祁讓灼人的氣息拂過她臉頰,“好丫頭,別怕,本王不罰你,還要獎賞你……”
書案上的書本筆墨稀里嘩啦掉了一地,兩人誰都無暇理會。
門外,孫良言老臉通紅地抱著拂塵靠在墻邊。
想走開,怕旁人來打擾。
不走開,自個受不了。
真是左右為難。
最終,他只能閉上眼睛,假裝自己睡著了,什么也沒聽見。
經過這一番折騰,宴請徐清盞的計劃只能從中午改到了晚上。
晚余累狠了,午飯沒吃幾口就回房睡了,醒來后揉著酸軟的腰后悔不已,暗暗在心里發誓,以后再也不招惹祁讓了。
這人簡直就是餓死鬼投胎,經不起一點撩撥。
說來也怪自己,明知他不撩撥就龍精虎猛的,還非要不知死活地撩撥他。
不是自討苦吃是什么?
好在這苦頭也不是很難吃,吃多了,甚至還有一丟丟上癮。
想著祁讓那沒羞沒臊的折騰勁兒,晚余不禁又紅了臉。
梅霜站在她身后給她梳頭,透過鏡子看到她眉眼含笑的模樣,好奇道:“王妃一覺醒來這般開心,是不是做了什么美夢?”
晚余忙收起亂七八糟的念頭,正色道:“沒有做夢,就是這一覺睡得很舒服?!?p>睡個午覺而已,能有多舒服?
梅霜還要接著問,紫蘇在旁邊踢了踢她的腳,讓她別沒完沒了。
傍晚時分,徐清盞下值后便來了王府,晚余到前院陪他用飯,喝了幾杯酒,聊了幾句家常之后,祁讓先和他說了自己和晚余打算前往封地就藩的事。
徐清盞聽聞兩人要走,意外之余,不免有幾分悵然,但也沒說什么挽留的話,只是將酒杯斟滿,祝他們一路順風。
晚余見他這樣,心里不是滋味,飲下杯中酒之后,便和他說起來顧夫人前來認親的事,問他想不想和顧夫人見一面。
徐清盞大為震驚,第一反應也和祁讓一樣,認為這是無稽之談。
“姑蘇離京城千里之遙,我一個京城的流浪兒,怎么會和江南總督扯上關系,況且我姓徐,他們家姓顧,那位夫人只怕是認錯人了?!?p>“你和王爺想的一樣。”晚余小心翼翼道,“我也覺得此事有些荒唐,但顧夫人說的情真意切,我想著,這么大的事,她若是一點把握沒有,斷不會貿然前來求我幫忙,你覺得呢?”
徐清盞輕笑一聲道:“她的把握是什么?就是她所謂的那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嗎?感覺這東西,誰能說得準?”
晚余說:“這倒也是,她沒什么切實的證據,單憑感覺實在說不過去,我其實也不是想幫她,更不是可憐她,我是想著,你一個人過了這些年,若能找到真正的家人,也是好事一樁?!?p>徐清盞笑看著她,神情沒有抵觸,也沒有不耐,那雙狐貍眼里,流露出只有面對她時才有的溫柔。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怕我一個人孤單,但我有你們幾個好朋友,我一點都不覺得孤單。
還有就是,我也不覺得孤單有什么不好,反而是突然多出來的親人,會讓我無所適從,就算我真的找到了親人,也不知道該如何與他們相處。
所以,不如干脆不要去想這種事。”
晚余聽他這么說,往下也沒了言語。
因為徐清盞的顧慮她深有體會,她和阿娘被接回國公府后,日子就過得很別扭,融入不了,又不能離開,每天強裝笑臉應付每一個人,還要提防別人的明槍暗箭。
要不是為了能有一個名正言順配得上祁讓的身份,她寧可和阿娘清清靜靜地住在柳絮巷。
對徐清盞來說,如果他在落魄的時候被家人找到,自然是好的,如今的他已然成年,是正三品的錦衣衛指揮使,也是天子近臣,再讓他去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家里,和人扮演母慈子孝,實在是有點難為他。
晚余這樣想著,便也沒再勸他,表示自己尊重他的選擇,既然他覺得沒必要,自己明天就讓人回了顧夫人,說他的來歷與顧家公子不相符。
祁讓原本就不相信,不熱衷,既然徐清盞對顧家人沒興趣,他自然也不會強求,只說讓徐清盞好好當差,若有合眼緣的姑娘,就告訴皇上,讓皇上給他賜婚,以后若得了空閑,或者需要往南邊辦差,就到江南的王府去找他們玩。
徐清盞滿口答應,問他們有沒有定下確切的時間,說沈長安可能快回來了,若能在臨走前和沈長安見一面,那就再好不過了。
晚余一聽沈長安要回來,頓時激動不已,和祁讓商量說要不再等等沈長安,畢竟他們成親沈長安就沒趕上,應該等沈長安回來,大家好好聚一聚再走。
祁讓見她一提到沈長安就滿眼期待,心里又忍不住泛酸,但還是答應她說明天讓人打聽一下沈長安的行程,算算時間再說。
酒足飯飽,徐清盞告辭而去,顧家的事三人都默契地沒再提起。
次日一早,晚余就寫了封信,讓人給顧夫人送去,說徐清盞不是她要找的人,讓她不要多想,順便祝她一路順風。
顧夫人收到信很是失望,在房中傷心落淚。
總督顧遠山要出門和同僚們道別,就隨口勸了她幾句,叫她收起這心思,不要再胡思亂想。
顧夫人獨自坐著哭了一會兒,思來想去還是不甘心,趁著丈夫不在,一個人悄悄出門去了北鎮撫司。
她想去見見徐清盞,和他當面談一談。
可北鎮撫司不是隨便誰都能進的,她又怕她報了名號,徐清盞不愿意見她,只能在街對面苦苦等待。
等了足有一個時辰,也沒見徐清盞出來,正焦急萬分,卻見徐清盞騎著一匹高頭大馬從左邊街道打馬而來。
修長挺拔的身姿,沐浴在春日艷陽下的俊美容顏,和她想象中的兒子一模一樣。
她激動不已,忍不住揚手喚了一聲“懷瑾”,眼淚不受控制地流出來。
徐清盞騎在馬上,聽到有人叫喊,便隨意地朝著那個方向看過去。
明晃晃的陽光下,站著一個裝扮低調但不失貴氣的中年婦人。
婦人揚著手,目光殷切地向他看過來,腮邊的淚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徐清盞皺起眉,心頭像是被什么狠狠擊中,又酸又脹的感覺在這一瞬間溢滿胸腔。
她是誰?
她為何看著他叫出別人的名字。
那名字他從未聽過,為何卻又莫名的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