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國公瞧著春云:“她怎么說?”
“她說可以,只不過,大小姐還有一個條件。”
威國公不耐煩:“她真能折騰,邱淑一個無依無靠的女人,她還想要什么條件。”
春云道:“跟邱淑沒關系,大小姐說,老爺去了幽州之后,這家里沒個主事的也不行,讓老爺允許我,跟大夫人和三夫人一起管家。”
威國公聞言一頓:“給你?你會么!”
春云是丫鬟出身,威國公向來瞧不上她的出身。
春云面色如常,仿佛沒聽出他言語中的輕視。
“從前跟著馮氏的時候,妾身學過管賬,后來到了大小姐身邊,也學過不少,老爺請放心,再說了,只是協助,這宅子里不能總是大房和三房說了算,老爺不在家,我們二房也得出個人不是?”
威國公倒是覺得有幾分道理。
想了想,他點頭:“那就交給你了,左右不過一兩年我就回來了,你可得給我盯著后宅,不允許大房和三房私自挪動半分。”
“是。”
事情落定,威國公大搖大擺地走了。
春云看著他的背影,眼神又冷又怨。
抱著許靖珍的嬤嬤走上前說:“大小姐待云姨娘真好。”
春云垂下眼眸,苦笑。
“大小姐這是可憐我,讓我手上管著點家財,給我吃一顆定心丸,沒了大小姐,我恐怕早就……”
話說到這里,她看向天真可愛的許靖珍,頓時不再繼續說了。
京城雖連續幾日太陽高照,可別處卻已大雪連綿。
雍州。
時值臘月,朔風怒號。
鉛灰色的天幕沉沉壓下,鵝毛般的雪片被狂風卷成一片白茫茫的霧,呼嘯著撲向山川道路。
官道幾乎被掩埋,舉目皆白,車馬難行。
人若踩上去,那雪能到腿肚子處!
一隊披甲侍衛正在奮力鏟除道上積雪。
鐵鍬與堅冰碰撞,發出沉悶的聲響,呵出的白氣瞬間凝在眉睫,化作冰晶。
為首的侍衛白鶴匆匆行至道中一輛墨蓋玄帷的馬車旁。
他躬身稟報,聲音在風嘯中顯得有些模糊:“王爺,雪勢太急,挖的不如落下得快,底下土層已凍得鐵硬,今日恐難疏通。”
車簾被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挑開。
蕭賀夜端坐車內,一身玄色貂裘,周身散發的冷肅之氣。
他容顏俊極,眉峰如刃,此刻一雙深邃薄眸,看向車外肆虐的風雪,更添幾分冷冽。
“既如此,傳令下去,退回后方棲霞驛,再歇半日,待明日雪停,再行開路。”他聲音威嚴冰冷。
“是!”白鶴領命,立刻轉身去安排。
車簾落下,隔絕了外間的嚴寒與喧囂。
暖爐散發著融融熱氣,蕭賀夜卻似未覺。
他緩緩靠向車壁,自懷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面巴掌大小的護心鏡,邊緣鏨刻著簡潔古樸的蓮紋,鏡面光可鑒人。
是許靖央那年所贈。
自那日后,此物便從未離他身。
蕭賀夜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冰涼的鏡面,沿著蓮花紋路緩緩摩挲。
他低垂的眼眸中,那一貫的銳利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繾綣。
就好像能從這面鏡子里,看見許靖央的身影一樣。
蕭賀夜難免回憶,她送他這面鏡子時,兩人關系遠不如現在這樣牢靠,可卻比如今更自然。
他薄唇微動,幾不可聞地低喃出聲。
“……真是沉不住氣。”他說自己,語氣帶罕有的自嘲與無奈。
明明離京不過半月,明明此行亦有要務,更是想借這短暫分別,理清些紛繁思緒,也讓彼此都稍作喘息。
可誰知,人離得越遠,心卻越想許靖央。
風雪阻道,滯留他鄉,非但未能讓他靜下心,反而將那份思念煎熬得愈發熾烈鮮明。
許靖央近日在忙什么?幽州之事籌備如何?可曾偶爾念及他?
種種念頭,不受控制地翻涌上來。
蕭賀夜閉了閉眼,將那面護心鏡緊緊攥入掌心。
他自幼克制冷靜,從未有過如此為一件事、一個人,牽腸掛肚的時候。
這滋味,不好受!
看來除夕夜趕不回去了,上元節能回去陪她也好。
此時此刻,許靖央正在碧云天內。
蕭賀夜之前放在這里的心燈,她日日都會來添油。
今日也不例外。
窗扉半掩,偶有寒風卷入,拂動供臺上垂落的素色紗幔,卻吹不散空氣中沉淀的檀香。
許靖央獨自立于心燈前。
她今日著一身水墨色廣袖長袍,衣料非綢非緞,是一種極厚重的棉綃。
色澤如遠山含煙,又似雨后天青。
袍擺處,以極細的墨綠絲線繡了疏落幾枝蓮。
蓮心一點翠色,若隱若現,宛如碧潭深處的荷蕊。
許靖央的墨發僅用一支素銀簪松松綰起,余下青絲流瀉肩背。
她身姿挺拔如松竹,側影清峭,雖是女子,卻自帶一種不容侵擾的孤高清絕。
這會兒,那雙鳳眸微垂,專注地望著琉璃燈盞中躍動的火苗。
燈火映在她漆黑的瞳仁里,像是沉夜中亮起的兩點寒星。
唇色是天然的薄紅,此刻抿著,更添幾分疏離的英氣。
竹影在旁捧著油罐,嘆息:“王爺現在都沒有消息傳回來,這都要除夕了,看來是趕不回來了。”
許靖央淡淡道:“王爺有自己的事要忙。”
說罷,她拈起細長的銀匙,從竹影手里的青玉小罐中舀起一匙清透的燈油。
動作不疾不徐地將燈油倒入心燈內。
火苗遇油,噼啪輕響一聲,倏然竄高了些,光芒大盛,將許靖央清冷的面容鍍上一層暖融融的輝暈。
那光影在她挺直的鼻梁一側投下淡淡的影。
長睫如羽,在眼下掃出小片陰翳。
冷與暖,靜與動,在她身上矛盾卻又很融洽。
添完油,許靖央并未立刻退開,只是靜靜凝視那簇火焰。
心燈長明,無懼晦暗。
她希望蕭賀夜是如此,自己亦如是。
就在這時,寒露快步走進來,她神色凝重。
“大將軍,方才宮里有消息傳來,皇上已下旨,命皇長孫世子殿下年后進宮,隨侍御前,并研習策論經史。”
一旁的竹影聞言,頓時驚訝:“進宮侍奉?這豈不是要將世子殿下留在宮里?”
許靖央眉頭微蹙,眼中卻并無多少意外,只有一片了然沉凝。
她將銀匙輕輕放回原處。
“情理之中,我們都要離京,幽州天高路遠,陛下自然需要留些保障在手上。”
皇帝對他們并非全然信任,處處安排眼線之余,更要握有人質,方能安心。
蕭安棠身份特殊,既是寧王獨子,又是她名義上的徒弟,無疑是最好的人選。
恰在此時,外頭有人稟報:“大將軍,寧王世子殿下在外求見。”
“請他進來。”
不多時,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響起。
蕭安棠快步走入碧云天,小身影披著厚厚的錦裘,身上還帶著外間的寒氣。
他進門看見許靖央,便直接喚道:“師父可聽說了,他讓我進宮!”
許靖央聲音低緩,略作安撫:“別害怕,即便王爺不在,還有我,我也不會讓你進宮。”
沒想到,蕭安棠卻眨著大眼睛,有些為難道:“師父,如果我說我想留下,你會不會同意?”
許靖央頓了頓。
“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