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芷出門的時候,還是晴天。
到了墓園,天就開始下起雨來了。
最不愛帶傘的她,今天非常有先見之明的帶了把傘。
因為今天是她的母親郅潔女士的生日。
有一個很奇怪的現象,每年她母親生日都會下雨。
父親生前就愛和母親開玩笑,【你的壽命一定會比靈龜還長。】
母親從不會生氣。
她說:【只要能讓我活到千八百歲,你當面叫我烏龜都沒問題。】
父親說:【那我肯定會走你前面了。你要找新老伴可以,但下輩子還得嫁給我。】
【我才不嫁你這款了呢,工作狂,我過生日也不知道請個假。】
正在系領帶的父親扭過頭來,笑著的眼眸似倒映著星河的深潭。
【不嫁給我,你就生不出枝枝了。】
郅潔女士與她有了個短暫的對視,不情愿地打秦明輝先生的肩膀:【好啦,那還嫁你吧……】
秦芷回憶著父母過往,唇角噙著一絲笑。
她撐著傘,半跪下來輕輕擦拭著墓碑上父母的照片。
又蹲下來,將祭品擺好。
身后有皮鞋踏上臺階的腳步聲,是刻意放慢速度的沉悶聲響。
秦芷將傘抬高,扭頭看過去。
是一身黑色西裝,懷抱著洋桔梗和向日葵的談昱。
談昱的頭發被雨水淋濕,服貼在頭皮,看上去長長了一些。
眼窩深陷,面部顴骨高高凸、起,鋒利的眉眼被疲憊磨頓。
整個人遠遠不如過去那般精神。
秦芷心里一直沒忘談昱把女兒丟了的事,此時看著談昱,心里的恨意又再次升起。
但因為是在父母的墓地前,她才忍著沒有發泄。
在她生孩子搶救的那段時間,談昱替她安葬了父母,選了云景墓園風水最佳的位置,還擇選了日子。
看在這一點上,她沒有立即將談昱攆走。
談昱雙腿下跪,向前走了三步。
將洋桔梗放在郅潔的照片下,向日葵放在了秦明輝的照片下。
頭點地,磕了四個頭。
“爸,媽,我來看你們了。對不起,我……食言了。”
談昱還記得第一次登門見郅潔和秦明輝的時候。
二老對他十分滿意,當問起家庭時,秦明輝跟他說:
【我女兒從小到大受的教育,就是不委屈自己,體體面面的生活。你的家境過于優越,我和她媽是不支持你們結婚的。但你獲得了我女兒的芳心,這是不能改變的事實了。談昱,我只問你一句:能保證永遠站在她這邊,堅定不移地愛她一輩子嗎?】
秦明輝是國企的領導,雖然不是一把手,但身上深厚沉穩的氣場強大。
他雖然是芯動科技最高的行政負責人,當時也真的緊張到詞不達意。
直到后面,秦芷坐在他身旁,他才有了信心。
堅韌的發誓說:【我保證不讓秦芷受委屈,我愛她一輩子。】
連他自己也沒想到,他的一輩子,只有七年那么長。
不,準確的來說,只有兩年那么長。
戀愛一年,婚后一年。
后面,他對秦芷就不那么上心了。顧詩檸從國外回來后,他的心就變得更不堅定了……
談昱膝蓋處早就被雨水浸濕了,他毫無察覺。
秦芷自己撐著傘,沒往談昱頭上遮一點。
她保持著平靜說:“都離婚了,你以后不要再來打擾我爸媽。懺悔的話也不要再說了。”
沒人喜歡聽。
談昱從地上站了起來,剛痛悔地叫了聲秦芷,被秦芷打斷。
“小耳朵怎么樣?”
想也知道,剛截肢,只怕一時很難接受。
秦芷又問:“你有沒有想起來,給她請一位心理醫生疏導?”
談昱眼下泛著青灰色,雨水順著下頜緩緩成了線。
“最好的心理醫生,就是你啊。她醒來沒有看到你,以為你嫌棄她了……”
“那是你造的孽,你去還給她。”
說出這樣的話,秦芷的心也在滴血。
但她對小耳朵,問心無愧了。
談昱嘴角微微下垂,連維持表情的力氣仿佛都已耗盡。
空中,由遠而近的螺旋槳的轟鳴聲撕、裂了寂靜。
一架黑色的直升機,低空掠過時掀起了一陣風,幾乎要把人掀翻。
秦芷和談昱頂著雨水,同時仰頭看。
機腹攝像頭的紅光,像嗜血的獨眼一樣,一閃而過。
那架直升機在上空盤旋了一陣,往山腳下飛了。
下降到他們都無法看到的高度,很快,又轟隆隆地升到高空飛走。
秦芷收回視線,對談昱說:
“你既然把小耳朵帶回了家,就要給小耳朵當一輩子的爸爸,回去照顧她吧,別再我面前出現了。”
“秦芷,別給我判死刑行嗎?把女兒丟了我罪該萬死,但當時抱養小耳朵真的只是想讓你有生的希望……”
秦芷額角隱約有青筋跳動了,“我還得謝你是嗎?那后來呢?要離婚時,你為什么不說?還一而再再而三的用小耳朵捆綁我?”
“秦芷,我……”
“你馬上離開,別逼我當著我爸媽的面發火。”
“好好,我走,你別生氣。”
談昱緊張又卑微的姿態轉了身,垂下了肩膀,走出墓園。
秦芷沒再去看他,不知道他是往萬人公墓那邊走了。
洋桔梗花束和向日葵被風吹到墓園的小道上,秦芷不想去撿。
就跟談昱本人一樣,丟了,她就不想要了。
秦芷蹲下來,對著父母的照片說:
“爸媽,你們會不會對女兒很失望?竟然把日子過成了現在這樣?我有愧你們的培養和教導……”
“秦芷!”
身后有男人的聲音,隨風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