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桑枝輕聲提醒道:“我們當中,醫(yī)術最精湛的是你,醫(yī)毒兩道的見識最廣的也是你,總該聽一聽你的見解。”
“若是此毒你先前從未見過,或是在基礎方劑之上另有增改,那便說明,秦氏余孽那邊,真的暗藏著醫(yī)毒兼修的奇人。”
徐長瀾眨了眨眼,倏然恍然:“你說得對,確實在理。”
“不瞞你說,但凡古籍有載、或有藥方傳世的,家父都曾盯著我一一記熟,絕無遺漏。”
“我一時難以辨別的,若非只在隱秘間口耳相傳、不曾見于典籍,那便是此毒方已被今人再作改良。無論屬于哪種情形,結果皆如你所說,秦氏余孽的陣營中,必有醫(yī)毒高手坐鎮(zhèn)。”
說到此處,徐長瀾話音稍頓,神情轉為肅然,朝著裴桑枝鄭重一禮:“裴五姑娘,是在下失敬了。從前只覺五姑娘似個小苦瓜成了精,如今方知是我眼拙,五姑娘之聰慧,實屬世間罕有。”
裴桑枝聞言一怔。
這……不是在說正事嗎?怎么忽然恭維起起人來了?
恭維就恭維吧,可這恭維來得不是時候也就罷了,用詞更是古怪。
活像穿草鞋戴玉冠——不倫不類,讓人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小苦瓜……
行吧,勉強認了。
要是連前世都算上,她這人生跟“苦”字還真是難舍難分。
所以現(xiàn)在是苦瓜成了精,進化成帶毒的品種了?
裴桑枝想著這詭異的比喻,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
“不敢當,小徐太醫(yī)言重了……”
說真的,她心里著實慶幸徐長瀾不曾科舉入仕。
否則,憑他這般口無遮攔、行事直率,徐院判怕是操碎了心也兜不住。指不定哪一日,徐家就得被他牽連著,身不由己地走上助紂為虐的路。
徐長瀾一本正經(jīng)道:“你不必自謙,我字字出自真心。說來,還是榮明熙獨到,早早的慧眼識珠啊。”
恰在此時,榮妄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眉梢一挑,語氣里盡是明媚的灑脫張揚:“慧眼識珠?”
“在說誰慧眼識珠?”
“若論識人之明,這世上誰能及得上我。”
徐長瀾撇撇嘴,瞧著榮妄那副孔雀開屏的得意樣就好笑,故意拖長了音:“是是是……舍你其誰!您可是天上地下獨一份的慧眼,誰都比不了!誒等等,讓我想想……你書房里掛的那幅字,上頭是怎么寫的來著?”
榮妄趕緊出聲打斷:“徐長瀾!”
徐長瀾下巴一抬,輕哼一聲,學著榮妄方才的腔調(diào)喚道:“榮明熙!”
“你在這兒嚇唬誰呢?看清楚地方,這可是永寧侯府,不是你能擺架子的榮國公府。”
他邊說邊朝裴桑枝的方向側了側身,挺直腰板,理不直氣也壯:“眼下我可是裴五姑娘正經(jīng)請來的座上賓。”
話音未落,已經(jīng)轉向裴桑枝,擺出一副十足委屈的模樣,聲音卻透著明晃晃的調(diào)侃:“裴五姑娘,您可得評評理!您這位還沒過門的“賤外”又在這兒仗著威風欺負人了。”
“我膽子小,若是真被他的橫行霸道給嚇著了,心神不寧的,這香里頭的門道,怕是要想破腦袋也琢磨不出來了!”
榮妄聽得瞠目結舌,簡直要被徐長瀾這番“厚顏無恥”給氣笑了。
這才幾日不見,徐長瀾醫(yī)術不見精進,倒不知是去哪處修成了這般嘴皮功夫,臉皮也越發(fā)“登峰造極”了。
倒是頗有幾分他那種……
專會氣人、還叫人無可奈何的風采了。
“是是是,您是正兒八經(jīng)請來的貴客,我就是那個見不得光、還上不了臺面的‘賤外’!”
徐長瀾見榮妄“認輸”,頓時心滿意足,大度地一擺手:“行吧,那我便大人不記小人過,不跟你計較了。”
說話間,又朝裴桑枝眨了眨眼,壓低聲音,卻足以讓榮妄聽得清清楚楚:“裴五姑娘,你是不曉得,榮明熙書房里掛著的那幅字,上頭寫著‘獨領風騷獨折腰’呢!你聽聽,又是獨領風騷,又是折腰的,也不知道他那小腰……究竟折不折得動?”
徐長瀾這話一出口,裴桑枝與榮妄幾乎同時別開了臉,耳根齊齊泛了紅。
是臊的。
兩人私下里的親密話,突然被擺到明面上這般談論,還被曲解了另一層意思,任誰都會有些不自在。
也罷。
曲解了意思……總好過讓徐長瀾知道,這原是她撩撥榮妄時,在榮妄耳邊說過的私語。
徐長瀾狐疑地打量著裴桑枝驟然紅透的臉,又瞥見榮妄那副強作鎮(zhèn)定卻掩不住局促的模樣。
再一瞧這兩人之間,仿佛有根無形的線牽著似的,那若有若無的繾綣氛圍幾乎凝成了實質(zhì)……
他冷不丁打了個激靈,一巴掌拍在自己腿上,嘖嘖嘆道:“得,敢情我才是戲臺上那個丑角,又鬧了回讓人看笑話的事兒。”
“怎么著,”他搖頭晃腦,語氣夸張,“本太醫(yī)也是你們倆深情厚意里的一環(huán)不成?”
榮妄輕咳一聲,端正面色道:“徐長瀾,你今日的話……是不是過多了些?難道是徐院判近來給你安排的課業(yè)太清閑,才讓你有這般閑情四處逗趣?”
“你若是覺得精力無處施展,我倒很樂意去同徐院判好好‘說道說道’。總不好……埋沒了你這份天賦。”
徐長瀾一聽這話,像是驟然被人掐住了七寸,頓時偃旗息鼓,一聲也不敢吭了。
他好不容易才借著“榮明熙有事相求”這面旗,偷來幾日清閑,連哄帶騙的讓父親點頭放他出門。
若榮妄真去說上幾句,回頭他只怕得點燈熬油補上半個月的醫(yī)書……
絕不夸張。
果然,在榮妄這兒,他從來討不著半點便宜。
等等……
徐長瀾后知后覺地想起,他為何會覺得裴桑枝那句“小徐太醫(yī),你……應當沒有入朝為官的打算吧?”如此耳熟。
榮妄那個嘴損的家伙,分明也說過類似的話!
哼,婦唱夫隨有什么了不起。
他日后相看姑娘,非得找個文武雙全的才行……
文要能言善辯,懟遍八方無敵手。
武要身手矯健,打遍四方無人敵。
至于他這位醫(yī)術精湛的太醫(yī),就安安穩(wěn)穩(wěn)坐在一旁,專給那些被氣得吐血暈厥的備上救心丸,再為那些被打得落花流水的奉上金瘡藥。
多么天造地設,般配無雙!
誰說只有榮妄能慧眼識珠?他徐長瀾也能!
他不僅能識,還得尋一顆更大、更亮的明珠,非把榮妄那雙眼給映得睜不開不可。
這么一想,徐長瀾忽然覺得往后的日子都亮堂了起來,忍不住嘿嘿笑出了聲。
行,娶妻這事兒,好像也不那么讓人頭疼了。
今年,他說什么也得把這人生大事給辦了!
裴桑枝和榮妄對視了一眼,面面相覷。
徐長瀾這反應……怎么看都透著一股不太正常的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