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桑枝心中暗嘆:蕭凌果然被周老大人教養得極為出色。
剛柔并濟,既有君子坦蕩之風,又不乏龍蛇之變的機敏,更兼立足世間自保之能。
來日三元及第,蕭凌的仕途定能走的很遠。
蕭家崛起,指日可待。
但,她還是不后悔將方才那番話說出口。
可惜的是裴驚鶴啊。
“我也衷心期盼著能有喚蕭公子表哥的一日。”
“接下來,該賞梅了,如此傲雪凌霜的風姿,不容辜負。”
蕭凌含笑頷首:“永寧侯府的梅園景致確是一絕。待他日五姑娘執掌侯府,不妨設一場梅花宴,廣邀上京年輕才俊共賞芳華。”
裴桑枝沒有言語。
無論蕭凌那句執掌侯府是試探還是祝愿,她都沒必要在蕭凌面前強調她的野心。
交淺言深,最是忌諱。
她與蕭凌終究只是初見,遠未到坦誠相見的地步。
“我常看那些風靡上京的話本子,里頭但凡寫到高門大戶設賞花宴,總免不了生出種種意外,最后鬧得不歡而散。”
“就憑我這小身板,可經不起那些風波折騰,承擔不起那些意外引發的后果。”
裴桑枝眼含笑意,語氣輕快,仿佛只是隨口一句戲言,便將此事輕輕揭過
蕭凌:“話本子,當不得真。”
“但,我必竭盡全力,三元及第,入仕為官,成為你的后盾之一。”
裴桑枝心念轉動。
狀元及第與三元及第,其間分量,可謂天差地別。
狀元之名,大乾每三年便出一位。雖入仕之初較尋常進士更為風光,卻也需于翰林院中默默積累資歷,一步步向上攀登。
而三元及第……
“蕭公子,上一位三元及第者,是已故的喬太師。”
“當年,他弱冠之年,便連中三元,才名震動天下,永昭帝特加授少師銜。至永榮帝時,又晉太師。逝去之日,當今陛下親為扶靈,上京城內家家縞素,舉哀三日。”
“大乾朝已有四十余年……未再現這三元及第的盛景了。”
“若蕭公子真能三元及第,那便不止是蕭氏一族的榮光,更是天下文人之幸。青史長卷中,定有蕭公子一席之地。”
言外之意,官場仕途上更不必說了。
蕭凌:“天下才俊如過江之鯽,但我有信心。”
裴桑枝:“此時若有美酒在旁,定要敬蕭公子一杯。”
……
那廂。
大理寺。
向棲云接過官差遞來的腰牌,略問幾句,便帶著仵作隨裴駙馬的心腹匆匆趕往永寧侯府。
又是永寧侯府……
上回她前往永寧侯府,府中便死了兩位公子,還有一個被她親手押入大理寺獄。
這一次……
不知又要添幾條性命。
可誰能告訴她,怎么連周老大人都被牽扯了進來?
周老大人算是她研習刑名之學、查案斷案的老師。
一見是周老大人的腰牌,她絲毫不敢耽擱,更不敢將此事推諉他人。
一踏入酌寒院花廳,向棲云便見地上血泊中倒著一人,墻上濺滿血跡,而裴駙馬竟站在一旁,邊翻白眼邊為周老大人捏肩捶背。
這情形……怎么看都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
她竟不知,裴駙馬與周老大人私交如此密切。
“下官大理寺少卿向棲云,拜見駙馬爺、周老大人。”向棲云躬身拱手,依禮恭聲拜見。
裴余時動作一僵,輕咳一聲,故作鎮定地坐回主位,仿佛方才一切都是幻覺,淡然道:“向少卿來了。”
向棲云:“下官手頭的案子剛好告一段落,聽聞駙馬爺的侍從持周老大人腰牌至大理寺征調官差與仵作,下官便主動請命前來。”
周域態度卻隨和自然的多,含笑抬手:“棲云,不必多禮。”
隨即看向地上胡嬤嬤的尸身,神色轉為凝重:“還是先請仵作驗尸要緊。驗尸之時,老夫自會將方才之事一一說與你聽。”
“此案牽涉陳年舊事,查起來……恐怕頗費周折。”
稍頓了頓,似是想起了什么,又補充道:“老夫知你手頭之前的案子也極為緊要,陛下密切關注著。加之你母親身體抱恙……若你麾下有信重可靠之人,不妨將侯府此案交托于他。”
生老病死,任何人都無法回避,無法擺脫。
而要走的人,誰也留不住。
所能做的,至多也只是在病榻前盡心盡孝,盡可能多地陪伴左右。
向棲云眼中掠過一絲哀傷:“您老人家也略知我母親的性子。致仕之前,她便將所有心血都傾注于鴻臚寺,遍閱鴻臚寺的藏書文卷,日復一日翻譯周邊小國典籍,鉆研其風俗、禁忌與禮儀,從來閑不下來。”
“若見我終日留在府中,她反而更容易多想,心緒難安。不如讓我每日早些下值回府陪伴,既不影響查案,也能稍盡孝心。”
周域幽幽一嘆:“她確實是這般性子。”
“棲云,你可曾將你母親的近況,修書告知你父親?”
向棲云神色倏然轉冷:“道不同,不相為謀。當年母親與他本就性情不睦,他更在母親身懷六甲時棄之不顧、遠走他鄉。如此無情之人,難道年來歸來便能幡然悔悟?”
“若叫他知曉母親近況,萬一返京,豈不徒惹母親心煩?”
“母親以女兒之身立于朝堂,更立女戶、開府建邸,我亦隨母姓。向家是母親一手所創,從前由她做主,將來由我做主。此時接他回來,除了添堵,別無他用。”
“更何況,母親在神思恍惚之時,念過元初帝、提過清玉大長公主殿下、惦記著鴻臚寺新添的藏書,甚至也曾喃喃提起成老太爺……卻唯獨,沒有只字片語提及他。”
“他雖與母親曾有一段過往,亦有了我。”
“可說到底,不過是母親絢爛生涯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筆。”
周域定定地望了向棲云片刻,緩緩道:“他們二人之間的舊事,并非如你所想那般簡單。不過既然你母親已然放下,不再提起……也好。”
數十年前,向棲云的母親向蓉月,曾是上京城中最耀眼的人物之一。
她本是父死母改嫁的孤女,一心想進忠勇侯府做貴妾。后得元初帝賞識,從鴻臚寺九品譯錄做起,一路升至鴻臚寺卿。而后更隨商隊親自遠行,踏足那些曾只存于典籍的異邦小國。
當年,先皇與榮后甚至曾先后有意,將他與喬吟舟撮合于向蓉月。
奈何緣分終究淺薄。
他心中早有掛礙,向蓉月又瞧不上他在感情中瞻前顧后的模樣。
而喬吟舟,更是滿心滿眼以兄長之名守護榮后。
不論對錯,皆堅定相護。
直至后來榮后臨朝聽政,真正執掌大權,皇命所出莫敢不從,喬吟舟方才釋然,漸漸開始了屬于自己的生活。
娶妻,生女。
一妻一女,過了半生。
那個曾與向蓉月有過一段露水情緣的男子,本是邊疆一名籍籍無名的小將。彼時商隊即將離開大乾境內,向蓉月奉旨自邊軍中遴選數十好手隨行護衛,前往異邦小國考察。
那個小將正在其列。
向蓉月本就生得清麗無雙,才學與權勢的滋養,更令她如美玉生輝、光華照人。那小將對她動心,實在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或許是因他曾救她于危難,又或許是日久生情,向蓉月終究……也心軟了。
回京后,便請榮后賜了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