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李長庚后,鄭儀站在窗前久久不語。
李長庚方才的話雖含蓄,但傳遞的信息極為重要——王振國可能調往中央,而他鄭儀作為王振國著力培養的干部,未來同樣有機會進入更高層面。
這無疑給當前的處境帶來了全新視角。
鄭儀站在辦公室窗前,手中的手機撥出了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號碼。
電話接通前,他深吸了一口氣,窗外的銀杏葉在秋風里輕輕晃動,仿佛他此刻搖擺不定的心緒。
“喂,鄭儀?”
程悅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帶著幾分驚喜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這么突然給我打電話?”
“程悅,”
鄭儀的聲音很平靜,卻比往日低沉了幾分。
“有時間嗎?我想和你聊聊。”
電話那端沉默了幾秒:
“怎么了?你聲音聽起來......不太對。”
“沒什么。”
鄭儀轉過身,目光掃過桌上的《干部任免審批表》,那是李長庚留下的重要文件。
“最近工作有些忙,但有些話想當面和你說。”
“當面?”
程悅似乎察覺到了什么。
“鄭儀,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我爸......”
“不,與你父親無關。”
鄭儀迅速打斷她,隨后放緩語氣。
“今晚有空嗎?七點,翠湖公園的湖邊亭子,可以嗎?”
“......好。”
程悅的回應有些遲疑,但最終答應了。
掛斷電話后,鄭儀感到一陣難以名狀的沉重。
窗外天色漸暗,遠處的省委大樓燈火漸次亮起。
他的決定關乎前途,但此刻更多的,是對那個曾在他最困難時陪伴左右的女孩的愧疚。
七點整,鄭儀準時出現在翠湖公園的湖邊亭子。
秋風微涼,湖水泛著粼粼月光,遠處城市的燈火倒映在水面,明明滅滅。
程悅已經等在那里,一身簡單的淺色風衣,發絲被風輕輕拂動。
見到鄭儀走來,她轉身,臉上掛著一如既往的溫柔微笑,但眼神里藏著幾絲不安。
“久等了。”
鄭儀在她身邊站定,目光落在遠處的湖面上。
“沒有,我也剛到。”
程悅輕聲回答,隨后是短暫的沉默。
最終,鄭儀打破沉默:
“程悅,我想我們之間的關系......需要重新考慮。”
程悅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但很快恢復平靜:
“是因為我爸嗎?”
“部分是。”
鄭儀沒有否認。
“我的職責性質決定了必須保持中立和獨立。如果和你......”
他停頓了一下。
“如果我們的關系繼續發展,會讓我很難在組織部門開展工作。”
“我明白了。”
程悅的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
“你是要把工作和感情分開。”
程悅望著湖面的波光,輕輕笑了:
“其實那天在政法大學的咖啡館,我就看出來了。”
鄭儀一怔:
“看出來什么?”
“你是會為了你的事業付出一切的人。”
“那時的你剛剛畢業,一窮二白,毅然拒絕了林家,然后通過徐教授面見了王部長,并且得到了他的賞識。但是你沒有意氣風發,反而處處小心謹慎,你怕這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怕這是轉瞬即逝的美夢,死守著不放。”
“我還記得第一次見面時,你看我的眼神,就像面對著未知的敵人,只有防御和試探。”
鄭儀沉默。
程悅繼續道:
“后來你出車禍,我去醫院看你,你醒來的第一件事是確認手機里的工作郵件。你連自己的命都能算進去,又怎么會為了我動搖?”
鄭儀注視著她,低聲道:
“我不是不猶豫。”
程悅搖頭:
“但你最后一定會選事業。”
她的語氣沒有責備,反而帶著一種洞察的平靜:
“鄭儀,我能理解。我爸那個位置的人,哪個不是這樣過來的?”
“所以我從來沒有怪你。”
夜風吹動她的發梢,她輕輕整理了一下:
“我只是不想某一天,你因為權衡利弊,回頭再來找我。那不是感情,是交易。”
鄭儀沉默良久,終于開口:
“你說得對。”
他望向遠處省委大樓的燈火:
“我這樣的人,的確不適合談情說愛。”
“其實你連事業也不該談。”
程悅忽然笑了:
“你該談的是理想。”
“理想?”
“對,你對這個國家的理想,對改革的理想。”
程悅看著他。
“如果只是攀爬地位,那你和那些人有什么區別?你會變成一個只知權術的官僚罷了。”
鄭儀一震。
程悅輕聲道:
“鄭儀,如果你真的必須犧牲什么,那就為了它犧牲徹底。不要為個人情愛所困,但更不要淪為權力的奴仆。”
“否則,你最后剩下的,只有自己都不信的謊言。”
鄭儀望著她,忽然意識到,程悅比任何人都了解他。
“謝謝你。”
程悅微笑:
“不用謝。我們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她后退一步:
“祝你前程似錦。”
鄭儀望著程悅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湖邊的風吹散了她留下的最后一縷淡香。
他靜靜站立許久,直到公園的路燈漸次熄滅,才緩緩轉身離開。
他們之間的恩怨糾葛,就這樣輕描淡寫地結束了。
沒有爭吵,沒有眼淚,甚至沒有一句重話。
程悅是聰明的,她太懂得進退。而鄭儀,也不過是在最恰當的時機,做了一個彼此心照不宣的選擇。
這樣挺好。
干凈利落,互不虧欠。
權力場就像一臺巨大的機器,每個零件都被精準地安置在屬于自己的位置。
而他,正在一步步成為這臺機器中舉足輕重的一環。
至于那些被碾碎的、拋棄的、犧牲的……
不過是必要的代價罷了。
第二天一早,省委組織部的公告正式下發,李長庚赴中央黨校學習三個月,在此期間,干部一處工作由鄭儀主持。
這份文件并未引起太大波瀾,畢竟鄭儀此前已是副處長,又在前期多次處理重要事務,主持工作是順理成章的事。
但真正懂門道的人知道,這不僅僅是臨時安排,這是王振國給鄭儀的一次重要歷練。
如果這三個月沒有紕漏,鄭儀就能在履歷上增加“主持干部一處工作”的重要一筆,為未來接替李長庚鋪平道路。
消息一出,辦公室的電話就開始響個不停。
“鄭處長,恭喜啊!”
“鄭處,晚上有空嗎?一起吃個飯?”
“鄭處長年輕有為啊,以后多指教!”
各種祝賀、試探、拉關系的電話接踵而至,有的來自市州組織部門,有的來自省直機關,甚至還有些是之前不常打交道的廳局負責人。
好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