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原本熙熙攘攘的四九城，一下子變得冷清下來。
去往皇城的大路小路，都還封禁著，各條街巷，都是穿著鎧甲，配著大刀的禁軍，在四下巡邏。
城里的達官貴人，普通百姓一看這個架勢，哪個還敢出門來。
街上沒了人，桃花源的燈籠點得再亮，也無濟于事。
伙計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處，捂著嘴，壓著聲，聊著昨夜發生的事情。
北園。
沈業云坐在一棵桂花樹下。
風一吹，樹上殘留的幾朵桂花落下來，有一朵落在他的膝上。
若是往常，他定要拿起來，放在鼻下聞一聞。
所有花中，他最愛桂花，因為能入菜。
但此刻，他毫無興致。
是哪里出了差錯，宣平侯陳漠北竟然死了？
昨夜明明不該是他當值，為什么最后他會出現在拱宸門？
沒道理啊。
而他這一出現，計劃就打亂了。
“忠樹，要變天了。”
忠樹一聽這話，只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要不要……我去那府里打聽一下？”
話落，遠處傳來腳步聲。
忠樹踮腳一看，“是肖永林。”
肖永林。
太子府左侍衛管家。
其實“心腹”兩個字，更適合他。
肖永林親自過來……
太子出事了。
沈業云深吸一口氣，“推我進屋。”
“是！”
這頭，輪椅剛推進屋，那頭肖永林也走了進來。
連個停頓都沒有，他道：“半個時辰前，宮里來人，拿走了殿下日常的一些衣物。”
饒是沈業云預料到太子出事，卻還是被這個消息驚得整個人一激靈。
拿走一些衣物，也就意味著太子要在宮里住一陣。
為什么要在宮里住一陣？
理由只有一個。
沈業云神色凝重：“殿下被禁足了。”
肖永林心里也是這么覺得的，所以才匆匆趕來桃花源：“現在怎么辦？”
怎么辦？
保住太子是第一位的。
“宮里有什么明線，暗線，這個時候不管三七二十一，都要用起來，頭一個要打聽的，是殿下被禁的原因，找出原因，才能對癥下藥。”
沈業云話音微頓：“其次，深宮里魑魅魍魎太多，要小心的是殿下的安全；再者，讓太子妃進宮面見太后。”
“可有最后？”
“最后，詹事府的人要想辦法聯絡一些朝中重臣，讓他們在朝堂上為太子說話。”
肖永林聽完，沖沈業云抱了抱拳，剛要轉身離開，沈業云突然叫住了他。
“你等下。”
“沈東家還有什么吩咐？”
沈業云沉默了片刻：“金陵府的吳家，你立刻派人過去。”
吳家？
竟忘了這一茬。
吳家是太后的人。
太后早晚會有千秋的一天，吳家想要榮華不衰，唯一的辦法就是保住太子。
肖永林只覺得眼前一亮，二話不說，轉身便走！
難怪太子被叫進宮前對他說，若有意外，就去桃花源找沈業云。
短短時間，沈業云將事情處理得有條不紊，方方面面都顧到了，不枉太子看重他。
肖永林哪里知道，他一離開，沈業云突然抬頭去看忠樹。
忠樹稍稍怔愣，隨即才意會到：“我這就去跑一趟。”
“告訴他，務必盯緊了。”
“是！”
沈業云的祖父是宮里的御廚，憑著一手上佳的廚藝才有了今天的沈家。
廚藝這種東西，講究的是傳承。
都說教會徒弟，餓死師傅。
別的御廚都私藏著廚藝，不肯收徒，但沈老爺子卻大大方方地收了兩個小徒弟。
許多年過去了，小徒弟混成了大師傅，在宮里也能獨當一面。
這兩人對沈老爺子的感恩、好處，都落在了沈家和沈業云的身上。
沈業云讓忠樹去找的，便是其中一人。
這人現在管著皇帝的一日三餐。
一日三餐能看出什么？
能看出一個人身體的好壞。
身體好的時候，會多吃幾口；身體差了，人就不會有食欲。
這一塊盯緊了，盯死了，沈業云才覺得安心。
只是這安心剛剛涌上來，又很快消了下去。
緣由還在陳漠北那頭。
陳漠北素來冷漠自私，別說讓他出城迎戰，就是讓他站出來，多說幾句話，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一個人……怎么會突然變化這么大呢？
沈業云思緒一頓：“衛承東今晚來了沒有？”
“回東家，他說家中有急事，請假了。”
急事？
應該是陳府給衛府報喪，他前去吊唁了。
……
此刻的衛承東，正如沈業云所料，剛剛從靈堂里走出來。
走著走著不放心，他又扭頭再看了陳器一眼。
陳器披麻戴孝，跪在地上，哪怕是刮了胡子，整個人也像是蒼老了好幾歲。
哎！
也不知道怎么安撫他，但瞧著靈堂里這人來人往的架勢，陳家算是復起了。
或許，他也用不著安慰吧。
衛承東想著自家四叔死，靈堂里連個吊唁的人都沒有，心里就一陣難過。
這世上的人啊，可真會趨利避害。
得勢了，一窩蜂地涌上來。
失勢了，連看一眼都覺得晦氣。
一幫子勢利眼！
這時，有細小的說話聲傳過來。
“你們聽說了沒有，皇上要給陳十二賜官，那小子倒好，當著皇帝的面，直接給拒了。”
“拒了？他怎么敢？”
“就是啊，這么好的機會，求都求不來。”
“要不說，陳家十二爺是個混不吝的。”
“整天跟衛家的姑娘混在一起，不渾才怪。”
我衛家姑娘怎么了？
好著呢！
你們一個個吃得腦滿肥腸的，懂個屁啊！
皇帝只是客氣客氣，陳十二當真要了，這陳家就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
衛承東一邊冷笑，一邊在心里破口大罵。
罵完，他愣住了。
奇怪。
自己怎么能把時局看得這么清楚，就跟開了個天眼似的。
換了從前，他說不定跟這幾個腦滿肥腸的家伙，想法是一樣的。
怎么就長進了？
衛承東不明所以地撓撓頭，目光一偏，正好看到爹和二叔從靈堂里走出來，剛要上前與他們會合，忽然身邊走過來個陳府下人。
那人在他耳邊低聲道：“大少爺，桃花源的東家讓你這邊完事了，過去一趟。”
死瘸子怎么會知道他在陳家？
叫他過去一趟，干什么？
好事，還是壞事？
真奇怪。
死瘸子做的每一件事情，他都看不清楚，也想不明白，就跟眼前蒙著一層霧似的。
那么，是去呢，還是不去呢？
衛承東沒有片刻猶豫。
去！
為啥去？
因為吳酸。
昨天傍晚吳酸不僅進了北園，還莫名其妙地對他示好，這是蹊蹺之一。
蹊蹺之二——
昨天北園里到處是帶刀的侍衛，顯然里面有一個十分重要的人物。
衛承東有一種直覺，吳酸去北園見的，就是這個重要的人物。
但……
會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