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齊市，東山縣，福林鄉。
暮秋的冷雨敲打著鄉衛生所的鐵皮屋頂，張開元帶著兩個富民縣紀委的工作人員把筆記本縮進雨衣里，踩著泥濘的路走進了鄉衛生所。
白曉潔的老家就在這里，碎石路被雨水泡得發漲，路邊的玉米稈在風中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你們找白曉潔？”
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女人往灶膛里添著柴，火星子濺在黢黑的磚地上，聽到張開元的問題，撇嘴道：“那丫頭那時候就在衛生所里打雜，給王大夫遞鑷子都手抖。”
說著話，她指了指東廂房，斑駁的木門上還貼著“衛生所”的褪色木牌，窗臺上的玻璃缺了角，用硬紙板糊著。
張開元對身邊的人點點頭，讓對方開始記錄。
他看向那個中年女人，笑著問道：“大姐，我聽說白曉潔是九二年市衛校畢業，就在咱們這當護士了。”
“屁！”
女人白了張開元一眼道：“她哪讀過什么衛校，小學沒念完就下來了，沒地方工作，就在所里打雜而已。”
張開元眉頭皺了皺，驚訝的問道：“那她啥時候去當老師的？”
“好像是九七年還是九八年來著。”
女人無語的說道：“突然就去鄉小學教數學了，你說怪不怪，她連分數加減法都算不利索，還能當老師。”
伴隨著她的話，灶臺上的鋁壺“嗚嗚”作響，蒸汽模糊了墻上泛黃的獎狀。
張開元眉頭皺了皺，沒有再說什么。
第二天。
他們來到了鄉里的小學。
在亮明身份之后，他們來到了檔案室。
檔案室里發霉的教案本暴露了更多疑點。
九七年的教師名冊上，白曉潔的名字旁標注著“代課”，可次年就變成了“正式編制”。
老校長用袖口擦著老花鏡：“那年縣組織部張部長來視察，臨走前提了句白曉潔同志很有潛力，沒過三個她就轉正了。”
檔案室的漏雨在名冊上洇出深色水痕，恰好蓋住白曉潔的學歷欄。
張開元眉頭皺了皺，隨后便想起了白曉潔履歷上的那些信息，這女人九七年還是個普通老師，結果幾年之后就已經擔任了鄉小學的校長，隨即擔任縣教育局的副局長，一直到被高義帶去富民縣擔任教育局的局長。
這就有點意思了！
隨后，張開元帶著人原本打算去東山縣找縣委組織部那位當初提拔白曉潔的張部長了解一下情況。
結果卻意外得知，那位張部長居然在幾年前，因為車禍去世了。
“書記，咱們還查么？”
紀委的工作人員，對張開元問道。
“不用了，回縣里。”
張開元看向天空，淡淡地說道。
………………
很快。
一份厚厚的調查報告，被上交到了林振東的辦公室。
看著報告當中的那些內容，林振東的臉色愈發的難看。
“啪！”
搪瓷杯被狠狠砸在茶幾上，茶水濺在一份檔案上面，把白曉潔的照片泡得模糊不清。
“小學都沒畢業，就去當數學老師。代課半年轉正式編制？”
林振東的聲音在空曠的辦公室里回蕩，書架上的黨紀學習手冊被震得簌簌作響：“這樣的干部提拔到縣教育局的局長位置上，高義到底安的什么心？”
他是真的氣壞了。
怎么都萬萬沒想到，高義竟然提拔了這么一個教育局長上來，這簡直是對富民縣教育系統的不負責任。
想了想，林振東看向面前的張開元說道：“老張，你帶人，馬上秘密調查縣教育局自從白曉潔上任之后的財務支出狀況，我覺得這里面有問題。”
“是。”
張開元聞言連忙點頭答應著。
他明白林振東的意思，這個白曉潔既然涉嫌學歷造假，那其他方面的操守可想而知，說不定五萬塊錢買個路由器，只不過是冰山一角而已。
等張開元離開之后，林振東這才拿起電話，給鄭青云打了過去，讓他馬上來自己的辦公室。
很快。
鄭青云來到了林振東的辦公室，一進門就看到林振東正在那里臉色陰沉的看著一份材料。
陽光透過百葉窗，在那些紙頁上切割出明暗交錯的條紋，白曉潔穿著藕荷色套裙的證件照，與鄉衛生所里扎著馬尾辮的青澀身影判若兩人。
“書記。”
鄭青云小心翼翼的對林振東問候了一句。
“你自己看吧。”
林振東的指節叩著桌面，淡淡地說道：“從護士到教育局長，五年跳了四級，提拔她的張部長車禍身亡，這難道是巧合？”
說著話，他抓起那份路由器采購單，五萬塊的數字被紅筆涂成了血痂般的色塊，對鄭青云說道：“安勇一個后勤科長，敢簽這種單子么？背后沒人撐腰才怪！”
鄭青云有點詫異，但還是拿起那份材料看了起來。
看著看著，他的臉色也變得無比精彩。
有一說一，哪怕是他都沒有遇到過如此奇葩的事情，這簡直讓人有點難以想象。
“這個女人不簡單啊。”
林振東忽然開口說道：“當時那個情況下，安勇扛下所有罪責，但五萬塊的路由器，回扣至少兩萬，一個后勤科長吞不下這么大的窟窿。”
他轉身時，目光銳利如鷹，看向鄭青云說道：“你怎么看？”
鄭青云想了想，忽然笑著說道：“我很好奇，高縣長知不知道這件事。”
“是啊，我也很想知道這件事。”
林振東重新戴上眼鏡，鏡片后的眼睛沉得像深潭：“不管她背后是誰，學歷造假、買官賣官，樁樁件件都夠她喝一壺。”
他抓起紅筆，在調研報告末尾寫下“嚴肅處理，一查到底”，筆尖戳破紙張，在桌面上留下個小小的墨洞。
很顯然，這位林書記的心情，并不像他展示出來的那么平靜。
發生了這種事，他的心情能好才怪。
沈青云倒是能夠理解，想了想對林振東說道：“書記，我覺得事不宜遲，可以讓張書記他們紀委先對白曉潔采取措施，免得夜長夢多。”
“你是擔心有人搞鬼？”
林振東一愣神，挑了挑眉毛看向鄭青云問道。
“是的。”
鄭青云坦然說道：“不能給對手反應過來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