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凌見叔孫通先是拜天，隨后整理衣襟準備開講，向一旁的尉繚笑著問道：“尉丞相，你猜叔孫通會講些什么？”
尉繚神情帶著幾分不屑：“無非便是儒家那套，順便反駁一下吳公的言論，等會兒恐怕又要爭得不可開交。”
趙凌卻盯著叔孫通，笑道：“尉丞相這次恐怕猜錯了。”
“哦？”尉繚對叔孫通并不算了解。
始皇帝在位的時候，儒家本來就被壓制得很厲害，朝堂之上，儒家最活躍的人便是淳于越，叔孫通完全像個隱形人，他既不向始皇帝諫言，在朝堂上也沒任何黨羽，潛心研究學問，卻又不與法家爭鋒，亦不像淳于越那般收了個長公子扶蘇當弟子。
在尉繚眼中，尉繚不過是個只知研究學術的糟老頭子罷了 ，沒膽魄，亦沒什么政見。
今日儒家授課之人是叔孫通，本就讓尉繚感到有些意外了，現在皇帝似乎對叔孫通另有看法？
別人不知道，趙凌卻清楚得很，這位在大儒可比淳于越懂得隱忍，而且也知道怎樣才能被當權者重用。
歷史上的叔孫通可是為漢朝制定了禮儀制度，更推動了儒學在漢初的復興，以識時務著稱，制定禮儀時，以適應漢初統治者的需求出發，更被司馬遷尊稱為“漢家儒宗”。
陸賈與叔孫通他們講解《辯商》，或許淳于越和伏生哪怕辯不過，也絕對不會低下他們大儒高傲的頭顱在公開場合承認商人對國家有利。
哪怕趙凌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那兩人也不可能出頭。
叔孫通……
他與當代的儒生有些許不一樣！
果然，叔孫通一切禮儀結束之后，開口便是：“吾以為，與國而言，儒者難以進取，可與守成！”
此言一出，天辯臺下的儒生一陣嘩然。
就連法家的吳公也愣住了。
淳于越和伏生的臉難看至極。
叔孫通這句話的意思翻譯過來便是，儒家難以讓國家變強大，但是可以守住已經有的成就。
這是什么意思？
背刺整個儒家？否定儒家對國家的作用？
吳公方才代表法家，一頓慷慨激昂，連皇帝都敢點。
到了叔孫通這里，否認儒家的作用？
這句話，叔孫通從未與他人說過，趙凌也是因為穿越前看史書看得多才知道的。
趙凌和尉繚離天辯臺距離十丈之遠，叔孫通并未習武，且人已老邁，哪怕牟足勁地說出這句話，也變得細不可聞。
尉繚只聽到臺下一片嘩然，卻是沒聽清楚他究竟說的什么。
“陛下可聽清楚他說了什么？為何臺下……”尉繚皺了皺眉。
阿青冷聲道：“他說，與國而言，儒者難以進取，可與守成！”
“嗯？”尉繚先是一愣，回過神后，對趙凌躬身道，“陛下，臣上前聽聽。”
趙凌點了點頭，笑道：“丞相去吧。”
聽到當代大儒說出這么一句話，多少有點顛覆尉繚對儒家的認知。
儒家不是高喊復辟周禮嗎？
吳公方才諷刺了儒家一味強調復古，認為變法應順應時代。
他不反駁也就算了，直接給儒家來一刀……
尉繚大步上前，走到辯天臺下，只聽叔孫通繼續說道：“當今皇帝，繼始皇之文韜武略，匈奴已平，百越亦懼吾大秦，天下太平，天下大同，已無需進取，儒者可守天下！”
淳于越等儒生聞言，臉色好看了一些。
那些匈奴使者的臉卻是煞白。
他們這是來聽課的，也是來反復挨鞭撻的。
偏偏他們一個字都不敢說。
臺上這糟老頭子不當人啊！
不不不！
應該完全沒把他們這些匈奴使者當人看。
“吾以為，無論是周禮還是當今禮制都過于繁雜，應簡明易行，但尊卑應有序，哪怕朝堂諫言，亦不可對皇帝不敬！”
叔孫通再開口，又給周禮一刀。
之前大秦朝堂上，官員指著嬴政破口大罵，嬴政也不計較，在叔孫通看來，這便是對皇帝的不敬，他這番言論也是在鞏固皇權。
下面的人聽得頭皮發麻，這法家點皇帝，儒家捧皇帝，儒家奉行周禮，叔孫通直接來一句周禮過于繁雜。
這若是放在后世，或許能讓人理解，但當下卻屬于叛道離經了。
“吳公方才也說，世異則事異，事異則備變，吾以為，當世之太平，無需再復周禮，儒家應變法，助陛下一統天下，天下大同才是正道，才能避免曾經的戰亂。”
“周之分封令天下戰亂，始皇帝一統天下，車同軌書同文，方可終結天下紛爭，如今秦武帝征匈奴收百越，易如反掌，匈奴百越貧瘠，秦武帝施以仁政于天下，匈奴百越歸順，納入大秦版圖，方稱天下！”
“世上無蠻夷，皆為華夏炎黃子孫，共享盛世，方為大同！”
……
叔孫通在臺上越說越激動，下面有些匈奴使者都給說動容了。
他們反正打不過大秦，如果成為大秦的子民，是不是日子會過得更好？
瞧瞧人家大秦的吃食和住房，再想想自己在草原上的日子。
沿途那些災民好像都比他們過得好啊！
趙凌遠遠地聽著，也是愣住了，這還升華了？
還洗匈奴的腦了？
阿青就意味深長地看著趙凌。
趙凌知道阿青的意思，咂嘴道：“朕要是說，這不是朕教的，你信嗎？”
阿青不作聲，但眼神中分明透露著不信任。
那一句儒者難以進取，可與守成，她聽趙凌說過。
如今從叔孫通的口中冒出來，很難讓她相信這不是趙凌教的。
她又哪里能想到，人家叔孫通才是原創，趙凌不過是占了穿越者的優勢，把這話給記下來了。
叔孫通還在臺上繼續說著，臺下學子大都是曾經六國貴族子弟，嬴政沒有殺他們，將他們禁足于咸陽，叔孫通的話也在洗他們的腦。
類似這樣的話，趙凌也說過，也讓說書人在全國各地演講。
趙凌是皇帝，他說這話沒任何毛病，就是為了統治，那些說書人也可以不必理會。
叔孫通原是齊國人啊！
他又是當今儒家代表之一，他不復周禮了，不支持分封制了，他認為始皇帝做的都是對的了？
在這天辯臺之上，他說出這樣的話，實在叫人深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