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負手而立，一副慈祥的模樣看著陳洛。

    “鎮玄司？文？”陳洛看著面前的中年文士，微微向后退了半步。

    那來人眉頭一皺，慈祥的表情在臉上定住。

    你退半步的動作認真的嗎？

    “你三師兄沒有跟你提過老夫？”來人繼續問道。

    陳洛心中一驚，這個人居然知道三師兄的存在！那不是至親就是大敵！

    “什么三師兄？我沒有師門。”陳洛淡淡說道，“閣下到底是什么人？我乃是妖族白澤，和人族的鎮玄司并無往來。”

    “倒是謹慎。”來人見陳洛還在掩飾，微微搖頭，“看來是那白澤忘了。。”

    “老夫鎮玄司南王，文云孫！”來人說道。

    陳洛心中一震：文云孫，這豈不是那個號稱氣節第一的大牛嗎？

    “你……有什么證明？”

    文云孫眉頭輕挑，朝陳洛探出一步，口中詠誦道——

    “辛苦遭逢起一經，干戈寥落四周星。”

    第二步踏出。

    “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第三步跟著走了出來。

    “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洋里嘆零丁。”

    第四步重新站定，語氣凝重，一股浩然氣勢憑空而生——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最后一句落下，歲月氣息升起，一卷竹編史書的虛影在來人身后緩緩凝聚。

    這是詩詞原作才能形成的詩道之象，若是其他人吟誦這首詩，最多是召喚出歲月之力，卻凝聚不了史冊古籍的虛影。

    “啊！小子陳洛，見過南王！”見到此景，陳洛連忙躬身行禮，心中激動不已。

    文云孫，或者說文天祥，居然是鎮玄司南王！

    這首詩做不了假，更何況關于這首詩還有一段傳說。

    據說前朝有一位史學大儒曾耗盡最后半甲子壽命布置了一道史道神通——春秋大夢。

    大夢中記錄了蠻族入侵時人族最黑暗的歲月，入夢者要在夢中經歷一生，至死方醒。凡通過考驗之人，正氣都無比精純，大大提升進入求索的成功率。

    就是在這樣的春秋大夢中，出現了一批如今人族最激昂的絕筆詩。譬如陸放翁的“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就是出現在此春秋大夢之中。

    而其中最有名的，便是文云孫這首詩，而同這首詩同時流傳出來的，還有他在夢中被殺前，在現實中沉睡的身體口中高呼的“大道之言”——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

    唯其義盡，所以仁至。

    讀圣賢書，所學何事？

    而今而后,庶幾無愧！

    三十二字誦完,大夢方醒。

    醒來之后的文云孫得知一切都是夢,頓時痛哭流涕，不是后怕，而是開心。

    百姓安居樂業,國家物阜民豐。

    日月山河還在，人族錦繡還在。

    戰友還在,寫詩飲酒。

    親人還在,笑臉相迎。

    原來是一場夢啊,太好了。

    痛哭之后，就是放聲大笑。

    莫說是夢,有這樣的結果，讓他真的再苦一世、十世、百世，又如何！

    愿以沙場百戰死,換得后輩一世安。

    直到此時,他才發現,入夢時剛剛三品的他,已經一品了……

    陳洛腦中回憶著關于面前之人的傳說，又聯想到鎮玄司其他兩王：西王李清照,北王辛棄疾，再加上南王文天祥……

    他們沒有悲劇的人生，沒有郁郁的結局,他們還在為人族奔波，還在意氣風發地活著……

    真的是,太好了。

    “小家伙，想什么呢？”見陳洛行禮之后沒有起身,一副神魂活躍的模樣，文云孫干咳了一聲,“就讓我這么一直站著？這是你們竹林的待客之道？”

    陳洛這才回過神，連忙起身，笑道：“是晚輩怠慢了。南王請……”

    ……

    聊齋書房，陳洛特地沏上了最好的茶，敬奉到文云孫面前。看著陳洛那興奮的樣子，溫和說道：“坐下說，不必見外。我與你老師相交莫逆，你三師兄見我也要喊一聲師叔。”

    “見過文師叔！”陳洛連忙脫口而出。

    文云孫輕輕點頭，又打量了一下陳洛，這才說道：“你這神通倒是神奇，若不用些精神還真看不出來問題。要不是文昌閣那邊給我傳來消息，讓我多加照應，我還真不會這么快注意到你。”

    陳洛連忙解釋道：“多謝前輩關照。之前在一品面前還是容易暴露，不過自從我道開六千里，似乎神通又完善了不少。”

    文云孫贊同道：“老夫目前是求索修為，尚需要一些手段才能看穿。你目前瞞住一品應當不是太大的問題，不過在祖妖面前還是會留下破綻。”

    “不過也不用太過擔心。”文云孫又開口說道，“探查血脈根底是妖族大忌，不到萬不得已，祖妖也不會親自出手探查你。”

    “這個東西你拿著。”說著，文云孫手中突然出現一顆七彩色的丹丸，遞給了陳洛。

    “這是老夫自己配置的萬妖丹，不是服用的。你將這丹藥切成八份，融于水中，自己浸泡其中，每次半個時辰，每三日一次。”

    “這一顆全部泡完，一年內會在你皮膚之下形成一道血脈防護。連祖妖也無法做到讓你毫無察覺地查探，一旦要破解防護，必然會讓你有所感應。”

    “你老師給你留了一道半圣一擊吧？如果真的感覺被探查了，可以泄露一絲圣威嚇唬一下，如果對方不停手，直接打就行了。”

    “自然會有其他妖祖級別的大妖為你說話。”

    文云孫坐下來第一件事，徹底解決了陳洛的身份問題。

    “長者賜，不敢辭。多謝文師叔。”陳洛連忙雙手接過那顆泡澡球……不，萬妖丹。不用問也知道，這萬妖丹能針對祖妖，定然珍貴無比。

    “不必客氣。”文云孫擺擺手，又提起了正事，“方家此行，是要利用你來打擊你吧？”

    陳洛笑著點點頭，將方家的盤算細細和文云孫交代了一遍，文云孫一邊聽一遍皺眉，聽到最后，一股怒氣幾乎壓制不住。

    文云孫深吸了兩口氣，終于平復了心態，但是臉上依然皺眉不止：“這個方家，太過分了。”

    “此事眼下還不能報于圣堂，否則你的身份有泄露的危險。”

    說完，文云孫看著陳洛，嘆了一口氣：“方圣當年提出存天理，抑人欲，一是為了盡快喚醒蒼天；二是為了抵抗天外魔徒；這都是至善之道。”

    陳洛點點頭，方圣的理學之初，天理和人欲是有明確劃分的。一日三餐是天理，胡吃海喝是人欲；一夫一妻是天理，淫亂群X是人欲……所謂理學，是要拒絕奢靡浪費，以樸素而自然的觀念去感受天地的規則。但是走到今日，被后人讀歪了經，凡是符合他們想法的就是天理，不符合他們想法的就是人欲。

    父親壓制子，丈夫壓制妻子，族長壓制族人，這是天理秩序；反抗、斗爭，想要從掌權者中奪權，這些都是人欲。

    所以他們要存天理，滅人欲。

    “錯有錯道。”文云孫繼續說道，“方圣之道，原本是最難封圣的路子；但是如今卻成為了最容易封圣的路子。”

    陳洛冷笑一聲：“方圣是以圣人之道要求自己，一體同心，自然難。而現在的方家之道，是以圣人之道要求他人，以賤人之道要求自己，自然容易的多。”

    似乎是被陳洛的話驚呆，文云孫楞了片刻，才緩緩點頭道：“精辟！”

    陳洛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說道：“文師叔，我懂你的意思。方家目前對人族還有用，沒辦法一桿子打死。”

    “更何況現在是跟我用陽謀，比以前直接下黑手要難纏多了。”

    文云孫看向陳洛的目光越發溫和，說道：“人族不怕拔瘡，但拔完之后需要止血。否則，流的不是他方家之血，而是我億兆人族之血。”

    “依老夫所見，圣堂在等，等你的武道可以止住這惡瘡消除后的血。”

    陳洛輕輕一笑，突然說道：“其實，理學也不一定非要方家之理。”

    文云孫意外看向陳洛，陳洛搖了搖頭，不再言語。文云孫只當是陳洛少年氣話，也就沒放在心上。

    “我這一次來，是另有一件事要跟你說。”文云孫面色一正，又說起了正事，“這一次你的方寸之會，恐怕不會太平！你要提前做好準備。”

    “我掌握情報，虎族似乎對你方寸山多有不滿。”

    “虎族？”陳洛一愣，喲，老朋友啊。

    本來還想著等方寸山安定下來，關于自己體內這顆武道文心的事情自己還打算抽個時間找虎族“探討”一下，沒想到居然主動找上門了。

    看到陳洛的表情，文云孫很快就想到陳洛以前的經歷，連忙說道：“不要小看了虎族。”

    “虎族是南荒當之無愧的第一族。就連最近一甲子實現族群統一的狼族也略遜一籌。”

    似乎是擔心陳洛輕敵，文云孫很認真地說道：“虎族有六大主脈，每一脈單獨拿出來，都有實力排入妖族前十。”

    “其下的支脈和臣服的妖族更是不計其數。景王曾言，壓制住虎、狼二族，可平定半座南荒。”

    “歷年來，真正對人族威脅最大，掀起南荒入侵的戰爭，十次中有七八次都是以虎族為主導。”

    陳洛眨了眨眼睛：這么強？

    “不過根據情報，這一次出面的應當是翼虎一脈，并非王脈。看樣子為難方寸山并不是那位女帝的意思，虎族應當還不會正面和方寸山發生沖突。自從這位女帝上位，虎族對人族倒是沒有那么敵對，對你方寸山宣揚雅文文章應當也不會太過針對。”

    陳洛抓住敏感詞：“女帝？”

    文云孫點點頭：“帝妖血脈，一品大圣，風南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