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棠閉著眼,沒什么反應。
蕭峙五臟六腑都揪成一團,再次輕喚:“夫人?”
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輕顫,眼角也滾下一滴晶瑩剔透的熱淚。
那滴淚順著他的臉頰滑到下巴,落在晚棠的嘴角。
虛弱無力的晚棠動了動長睫,緩緩睜眼。
蕭峙屏住呼吸,害怕這是他的幻覺,伸手便要去撫摸她蒼白的面孔。
江嬤嬤抱著襁褓過來,及時出聲制止了他:“哥兒,你身上都是臟污,別碰夫人,她眼下身子虛。”
晚棠看到蕭峙來了,委屈地扁扁嘴,卻沒力氣流眼淚。
適才疼得死去活來,她真希望蕭峙能在身邊陪著。
蕭峙看她欲哭無淚的模樣,心疼得一揪一揪的:“乖,你平安便好。”
江嬤嬤懷里的奶娃娃似是餓了,張嘴嚎啕,聲音洪亮。
她笑瞇瞇道:“恭喜哥兒,恭喜夫人,喜得麟兒。這小子生得可真結實,俊著哩!”
蕭峙看晚棠眼巴巴地想伸脖子看,江嬤嬤又不許他碰晚棠,只能火急火燎地跑出去清洗更衣。
江嬤嬤正要把孩子抱給他看,結果他風一般從旁邊跑開,沒做停頓。
她一時哭笑不得,把孩子抱到晚棠身邊:“老身從沒聽說哪家郎君當了爹,看孩子一眼的工夫都沒有。”
晚棠沒精力幫蕭峙解釋,一扭頭,便看到孩子軟乎乎的小臉。
江嬤嬤把奶娃娃的小臉往晚棠臉上貼了貼,軟得不像話,剛貼上,小娃娃便有感應似的“咿呀”了一聲,頓時便有一股奇妙的感覺在晚棠心底炸開。
小奶娃的聲音真軟糯!
剛才那些疼痛,一瞬間被拋到腦后,晚棠的心都要化了。
屋外,秦家七個兄弟樂得手舞足蹈,相互道喜:“恭喜大哥,當舅舅了。”
秦大郎喜極而泣:“恭喜二弟、三弟……你們也當舅舅了。”
秦六郎指著天上一片彩云,激動地大聲道:“七彩祥云,福瑞之兆!我這外甥日后定有大造化!”
幾個人看到蕭峙一陣風似的沖進屋子,沒一會兒又一陣風地沖出來,少頃,再次一陣風地進了屋,他們壓根尋不到機會跟他道喜。
屋子里已經被收拾干凈,但仍舊有血腥氣。
穩婆看到蕭峙,先是道了喜。
蕭峙腳下生風,沒做停留:“賞!都有賞!”
然后穩婆便攔在蕭峙前面:“里面還在收拾,以防污穢之氣沖撞了侯爺,侯爺還是在外面稍候片刻吧。”
蕭峙猛地頓住腳,幽幽地扭頭看向穩婆:“多謝您為我家夫人平安接生。”
穩婆一時不適應蕭峙的客氣,笑著擺擺手:“多虧夫人身子康健,每個女子熬痛的本領都不一樣,夫人昨晚就開始肚子疼了,她當時沒注意……”
蕭峙打斷她的嘮叨,嚴肅道:“那些血,是夫人為生孩子做的犧牲,是她的赫赫功績,何來的污穢?推己及人,若是您剛生完孩子被嫌身有污穢,心情會如何?”
穩婆難堪地愣在原地,心頭已然天翻地覆。
她從小看到生母生弟弟妹妹時,便聽人說女子生產的地方有污穢有血光,男子不可進,以免被沖撞。后來做了穩婆,她也習慣性地用起這套說辭,從來不曾有人覺得不妥。
今日是頭一遭,有人如此鄭重地告訴她,女子生產時的血光是犧牲,是功績!
這還是從高高在上的太師口中說出來的。
穩婆羞憤之余,很快便動容地酸了鼻子。
蕭峙朝穩婆點了下頭:“生娃不易,本太師更得小心呵護夫人。夫人大度不愛計較,本太師向來小心眼,不愛聽的話不想再聽第二遍。”
綿里藏針,客套又不失威嚴。
等他闊步走進屋,穩婆站在原地盯著他的背影愣了好半晌。
江嬤嬤湊巧要出來,將蕭峙剛才那番話都聽了去,笑著出來跟穩婆打圓場。
屋子里,蕭峙被驚春和染秋兩個攔下:“請侯爺稍候,夫人眼下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蕭峙心頭發緊,擔心晚棠有哪里不舒服,拂開兩個丫鬟便大步往里闖。
晚棠喝了補湯后,已經恢復些許力氣,眼下正在給孩子哺乳。
聽到腳步聲,她急忙側身遮了遮:“你……先出去!”
蕭峙頓在原地,不悅道:“夫人怎得親自奶孩子?嬤嬤不是帶了乳母過來嗎?顧家也幫忙準備了一個。”
他生在高門大戶,覺得每個人都有乳母,不需要晚棠再親自勞心勞力。
晚棠何曾在他跟前這樣過,她自己也是初為人母,凡事新鮮又羞赧,根本沒法讓蕭峙在旁邊盯著看。
她耳根子發燙:“夫君先出去!我只是胸口痛……嬤嬤說這樣可以緩解疼痛。”
蕭峙看她說話的聲音還弱弱的,知道她身子還在發虛,便徑直轉身背對向她,就是不肯往外挪半步:“為夫不看,有什么需要跟我說。”
晚棠羞惱地剜了一眼他的背影。
蕭峙只能聽到小奶娃吧嗒吧嗒的聲音,小家伙吃得很香。
不一會兒,身后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晚棠整理好衣衫才道了句:“好了。”
蕭峙轉身走過去,直勾勾地看向晚棠:“有沒有哪里不舒服?緩之就在前院,我會讓他再留一個月。”
“一個月?”晚棠愕然地看過去,“我直接在這里坐月子嗎?”
蕭峙理所當然地點頭:“月子里不能見風,不把身子養好,日后會落病根。”
“可你捉了淮王以后,得回京。”晚棠一想到又要跟他分離,生娃時他沒在旁邊陪伴的委屈便泛濫而來,眼眶開始泛紅。
蕭峙見狀,著急忙慌地朝她伸手。
又擔心剛才沐浴太快,手沒洗干凈,很著急地扭頭跟丫鬟要素帕。
等驚春遞來帕子,他才捏著帕子幫晚棠揩眼角:“小祖宗,不能哭,好端端地哭什么?”
“我不想跟夫君和孩子分開,我要跟你們一起。”
蕭峙無奈嘆氣:“夫人和孩子都不回京,這一個月,為夫也不回。”
晚棠眼里還泛著淚光:“可以嗎?”
蕭峙鄭重地點下頭去。
許多事情,他不必回京便能暗中操控,何必上趕著回去做人質?
關心完晚棠,蕭峙才低頭看向襁褓,第一次拿正眼看自己的兒子。
是個大胖小子,小臉肉嘟嘟的,正睡得無比香甜。
“恭喜侯爺,小主子足足七斤六兩,手長腿長呢,穩婆說是她接生過最結實最好看的娃兒……”
蕭峙沒聽清驚春后面嘰里咕嚕了什么,盯著大胖小子傻眼。
這么大一個娃兒,被小小的晚棠生出來,他家夫人確實很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