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大街上一陣喧鬧,二樓的包廂里,一個隨從打開窗向外看。
“……酈氏私塾資助?誰知道它是資助,還是吸血!整個齊城的書鋪都被酈氏把持,多少人連書都讀不起!”
“……你胡說八道!酈氏清貧——”
“…….清貧?你們京城人真是瞎了眼,一葉障目,你們去齊城看看,酈氏書院地下的庫房里藏著多少金銀!”
“……那是宜春侯栽贓……”
“……那是因為酈暄作惡多端死掉了,飽受脅迫的學子們才敢揭示其真面目!”
“……死的好!死的太便宜他了!”
“……宜春侯才是被栽贓的!”
聽到這里隨從將窗戶關上,神情些許擔憂看向內里坐著的朱云霄。
“世子。”他輕聲說,“酈氏的風評逆轉,大理寺前靜坐的那些書生都跑了。”
朱云霄正在喝茶,神情淡淡:“人死如燈滅,哪里斗得過宜春侯。”
更何況酈氏是皇帝要他們死。
更更何況是為了牽制宜春侯,酈氏的事才會拖這么久。
這個結果早在預料中。
“但結果了,就沒辦法牽制宜春侯了啊。”隨從低聲說,“酈氏做的事都被翻出來,白馬鎮案也將證據確鑿,宜春侯昨天傍晚就離開大理寺回家了。”
說到這里神情焦急。
“世子,在宜春侯眼里,你現在可是楊落的同黨。”
先前拒絕柴家的提親,只是讓柴家不喜,這一次協助楊小姐殺了酈暄,讓宜春侯陷入這般麻煩中,柴家跟世子可是結仇了。
“那楊小姐有陛下相護,宜春侯動不了她,但世子你可就麻煩了。”
隨從一臉焦急。
世子從軍,柴家掌兵權,到時候整治世子還是一句話的事。
朱云霄眉眼沉沉,將茶水一飲而盡,門外此時響起敲門聲“朱世子,阿笙姑娘來了。”
隨著話音落,也不等室內的人請進,門就被推開了。
朱云霄看著走進來的少女,微微一笑:“準備了點心不知合不合口。”
楊落看了眼桌案上,擺著兩碟杏子糕,這幾日皇帝也讓人送杏子糕來,她很是喜歡,還跟陛下要了做點心的廚子送到定安公府。
當然對外的理由是婢女和小姐口味一樣,婢女喜歡,小姐也喜歡,準備把廚子送去隴西。
朱云霄必然是打探到了。
她撇了撇嘴角:“世子有心了。”
朱云霄擺擺手,隨從低頭退了出去。
“叫我來什么事?”楊落說,神情不悅,“我不是說過,有事我會找你。”
朱云霄微微轉頭,指著自己左臉:“看,這里的傷。”
楊落看去,見他白皙的左臉上一道劃痕,四周一片淤青。
“柴淵打的。”朱云霄說。
楊落倒沒有不理會,認真端詳,輕嘆一口氣:“你有伯爵在身,柴家收斂著,只是打了一拳,如果是其他人,只怕已經打死了。”
朱云霄看著她:“我一時竟不知道你是在憐惜我還是憐惜別人。”
楊落笑了。
“世子放心,你為我家小姐出力了,我家小姐會護著你的,不用怕宜春侯。”她說,說著眉眼微揚,“你要不信,你去打柴淵一拳,我一定保你平安無事。”
雖然知道她是使壞,但朱云霄還是忍不住笑了。
“這一拳不急,至于報復的話,我更愿意換一種方式。”他說,看著這婢女,“你讓陛下把我調去隴西附近領兵就好。”
楊落呵一聲:“跟你說過了,我家小姐和衛矯是兩情相悅,你別去添亂。”
“我不是添亂,我是去護著楊小姐。”朱云霄說,“衛崔此人根本就不肯歸順陛下,想要裂土而治,甚至還想奪了這天下,你家小姐相當于送去和親了,能有什么好日子,說不定還沒到隴西就有危險了。”
的確,楊落垂目,還沒到隴西會有危險,而且解決了路途危險到了隴西,也更危險。
畢竟,阿聲這次是解決衛崔的。
此事本就兇險,更何況本身阿聲又是那般身份......
楊落放在膝頭的手攥了攥。
阿聲說了,以楊小姐的身份去,為了遮掩自己的身份,需要的是光明正大,所以只用皇帝給的禁衛。
而且按照事先商議的,皇帝也在調動隴西附近的兵馬。
朱云霄……
楊落又抬眼看著眼前的人。
此人是個小人。
此人上一世還殺了她。
但這一世……
朱云霄察覺這婢女審視的視線。
“酈暄死了,我也跟柴家徹底決裂。”他說,“我這一輩子,除了楊小姐,沒有其他的前程了。”
說罷微微傾身,靠近楊落。
“阿笙,你看不起我為人,但你要相信我攀附富貴權勢的心志啊。”
“我以前就跟你說過,楊小姐身邊是有陛下送的禁衛護衛,但那到底是聽命陛下的,而我則會是先聽楊小姐的。”
楊落看著靠近的朱云霄,沒有因為男女有別而躲閃,笑了笑,還抬手撫了下朱云霄的臉頰。
“這次疼不疼?”她問。
朱云霄沒有像上一次被她突然撫摸咽喉而僵硬,他看著近在咫尺的婢女的眼。
“為了阿笙而受的疼。”他輕聲說,“越疼越好。”
楊落看著他,挑眉:“難道不是為了我家小姐?竟然是為了我這個婢女?”
朱云霄含笑說:“你為了你家小姐親力親為,我自當為你盡心竭力。”
為你盡心竭力啊,這種話可比那一世說什么“性情溫良,是為良配”令人心動的多。
楊落手掌輕輕用力將他推開,自己也站起來。
“世子不用跟我說好聽話。”她居高臨下看著他,一笑,“你也說了,只要知道你攀附富貴就好,我會考慮一下你的提議。”
說罷抬腳拉開門走了出去。
朱云霄坐在墊子上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好聽話該說還是要說的。
這世上沒有人不喜歡聽好聽話,就算不喜歡,聽多了,也就習慣了。
習慣了,就離不開了。
尤其是楊小姐這種想要更多的人。
他伸手輕輕撫自己臉頰,感受那少女手指留下的余溫。
只要想要的更多,她就需要他這種小人。
……
……
楊落坐在車里,將擦過手的巾帕扔在一旁。
“張大哥。”她微微掀起車簾輕聲問,“小姐那邊還順利吧?”
駕車的張盛有回頭低聲說:“暫時沒有消息。”
楊落說聲好,放下車簾。
她盼著有消息,又盼著沒消息。
有消息就是遇到兇險了。
雖然說有禁衛,有繡衣衛矯,以及衛家的迎親的人跟隨。
但對于阿聲來說,這些人都不可靠,甚至實際上都是對手……
她真是很擔心啊。
朱云霄雖然是個小人,但他的提議,的確不錯。
隴西四周增派的兵馬,與其再派一個不熟悉的,還不如將朱云霄送過去。
至少這個人是她了解的,也能掌控的。
車馬搖晃忽地一停,打斷了楊落的出神。
“阿笙姑娘。”張盛有掀起簾子,遞過來一個小竹筒,“小姐的消息來了。”
楊落眼睛一亮忙伸手接過,這是用信鴿傳送消息,內里薄薄一卷窄條紙,只寫了簡單四個字。
“手到擒來”
手到擒來。
楊落似乎看到莫箏挑眉一笑的樣子。
她也跟著笑了,將竹筒攥在手里。
“張大哥。”她對外說,“去皇城。”
……
……
皇城里,皇帝正起身催促內侍們給宜春侯搬來圓凳。
“侯爺坐下說話。”他神情欣慰,“讓侯爺受委屈了,事情終于算是可以告一段落。”
宜春侯含笑說:“為陛下分憂是臣的本分。”說罷沒有再三禮讓直接坐下來。
此時,皇帝還沒入座。
皇帝似乎并無察覺,又對內侍們吩咐:“快去給侯爺取新進的茶嘗嘗。”
內侍們齊齊應聲。
宜春侯坐著笑說:“陛下,茶不茶的不要緊,快坐下說話吧。”
這一次皇帝含笑的臉微微一僵。
這勤政殿里宛如臣才是主人,皇帝倒成了客人。
但,這也不是第一次了,皇帝心里自嘲一笑,沒說什么坐下來。
宜春侯當然知道自己說話失禮,但既然皇帝知道他這個臣子先前受了委屈,那現在,該君王受些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