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墓室中。

    梵光燦燦，像是可以度化人心中的一切邪念。

    萬欲頓消，千念潰散。

    但是，此刻墓室中的所有人，卻都心中緊張到了極點。

    玄城、胡九二等一干人等，恐慌不已。

    吳大德、林九正，同樣也在擔心。

    那僧人，乃是清塵前世沒死干凈，留下的邪靈，深不可測。

    而且，他的道已經到了一個非常可怕的層次，涅槃！

    同修梵道，他站在了一個極其之高的境界，清塵卻才走上這條路幾年而已，甚至尚未步入混沌境界中。

    此刻，他以無上大道，在引誘清塵！

    誰也不知道，清塵能否堅定住道心。

    一旦清塵有絲毫動搖，或許這世間就再也不會有清塵了，而邪靈，將借體重生。

    菩提樹下。

    涅槃圣光幾乎要侵入清塵體表了。

    但，卻始終只能在清塵體表游走，無法侵入他的軀體。

    這意味著，清塵的神志，還在掙扎猶豫？

    僧人緩緩開口，道：

    “進入涅槃，你將永恒，此世也將永恒……”

    “于涅槃中，可消一切罪孽。”

    他說著，輕輕一拂手。

    墓室之中，邪星水婧，忽然臉色大變，然后，直接被一道涅槃圣光集中。

    這一刻，水婧身上的邪氣，居然被這種梵道圣光給凈化了。

    “不……”

    水婧顫抖著，她的靈魂都在受到某種不可想象而洗禮，像是在重生。

    短短一瞬。

    方才妖媚邪艷的水婧，像是換了一個人一般。

    她大眼清澈，妖媚的容顏上只剩下了清純，茫然的目光，宛如一頭新生的小鹿，對這方世界帶著怯意般。

    “罪孽之女，洗心革面，堪稱圣女，重現完璧身?！?br />
    “這便是涅槃。”

    僧人微微笑著，接著揮手，道：

    “涅槃所至，也可燃業火，焚罪惡、燃兇孽。”

    話音落下，玄城、胡九二、楊鷓鴣等眾人，忽然都是凄厲的慘呼起來。

    梵道圣光所至，讓他們周遭，燃起了一種無形金火！

    在那金火之中，一道道畫面閃過。

    那是玄城在宗門之中，奸殺了一個可人的小師妹……

    那是胡九二為了盜某處大墓，用嬰兒血澆灌墳墓三天三夜……

    那是楊鷓鴣為了修煉探陰之術，布下法陣讓某個村子徹底絕滅……

    那是他們的孽。

    此刻，罪孽成了干柴，梵道之火燃起，他們神魂都被焚燒，痛苦至極。

    “罪孽不消，業火不熄，永嘗苦難?！?br />
    僧人微微一笑，道：

    “這便是涅槃奇境?！?br />
    “你與我本為同一，我的道，就是你的道?！?br />
    “這一世，我們將從灰霧侵襲之下，拯救整個祖界?！?br />
    演化諸般妙法，展示至高涅槃，他只是在等清塵的一個念頭。

    但，清塵忽然抬眼，道：

    “你的意思是，走涅槃，是為了抵抗灰霧？”

    僧人點頭，道：

    “這本是我等宏愿?！?br />
    清塵搖搖頭，道：

    “涅槃奇境，的確很強?！?br />
    “但我想了想，搞灰霧……不用這么麻煩。”

    僧人道：

    “為何？”

    清塵道：

    “有師父在，灰霧翻不起風浪。”

    聞言，僧人頓時怔了一下。

    他瞬間明白了。

    從修為上、梵道上，他的確已經說服了清塵。

    但，清塵心中卻還有另一塊磐石。

    他的……師父！

    那塊磐石在，清塵就絕不會動搖。

    這是一種不可言說的信念。

    僧人沉思，道：

    “師父……你我何曾有過師父？”

    “梵道之路，你我便是最強者……何須拜他人？”

    清塵搖頭道：

    “前世你沒有師父，所以你死了。”

    “這一世我有了，所以我會活得很好?！?br />
    僧人聞言，竟無語凝噎。

    但，緊接著，他正色發問：

    “你所謂的師父，可有入定一瞬，知悉萬古之能？”

    清塵搖頭：

    “師父好喝茶，桃樹下，常得片刻小憩，他老人家，不談萬古。”

    “你所謂的師父，可有推演混沌、察天知地之智？”

    “師父好讀書，幾案間，堆有三五竹卷，他老人家，不言智慧?！?br />
    “你所謂的師父，可有觀世知音、普度眾生之法？”

    “師父好下棋，棋盤上，亦有殘局難解，他老人家，不說眾生?！?br />
    “你所謂的師父，可有法成真龍、禪為鳳凰之威？”

    “師父好吃肉，小院中，養有土雞錦鯉，他老人家，不知神獸?！?br />
    “你所謂的師父，可知無上梵道、唯一真路之諦？”

    “師父守清志，閑暇時，亦寫一二小詩，他老人家，不語神佛！”

    僧人妙語連珠，每一問，都是梵法中的大智慧、大神通、大境界，舉世以來，能知其中真意的，或許只有他一個！

    清塵不假思索，每一答，都是小院中的小風景、小過往、小趣事，紅塵滾滾，能守此中平淡的，也只有師尊一人。

    僧人聆清塵之語，卻忽然沉思。

    “吾以大智慧、大神通、大境界教你……你卻巍然不動?！?br />
    “難道，你所見的那些小風景、過往……能抵得過吾之法？”

    喃喃著，他忽然抬眼，盯住了清塵的眼！

    這一刻，邪靈僧人的眼中，光芒大作，深邃無比，像是可貫穿宇宙長河、震動千古歲月，察知他要的一切因果。

    他在透過清塵的眼，去尋找清塵所說的那些小景小事！

    忽然，他為之一停，不過轉眼間，他就已經從清塵眼中，看到了清塵所說的那些事……

    “師父好喝茶，桃樹下，常得片刻小憩，他老人家，不談萬古?！?br />
    他分明看到，一尊天上地下不可容其軀，宇宙萬界不可承其足的恐怖存在，淡然坐于一株萬古桃樹之下，桃樹枝葉垂滿大道！

    歲月如波，時光如流，那存在飲茶間，萬古消逝，嘆息時，歲月逆流！

    “不……他不談萬古……他便是萬古！”

    僧人駭然失色！

    “師父好讀書，幾案間，堆有三五竹卷，他老人家，不言智慧。”

    僧人分明看到，那恐怖的幾案上，堆放著不可觀察的恐怖經書，仿佛每一頁，就是萬古的展現，是億萬生靈的性命所系！

    而那位隨意翻閱間，萬世為之改，蒼生為之變，世間一切的道、一切的書、一切的理、一切的律，都是從那存在的書頁中衍生而出的！

    “他不言智慧……因為，他就是智慧本身！”

    僧人不可思議！

    “師父好下棋，棋盤上，亦有殘局難解，他老人家，不說眾生?！?br />
    僧人看到，那位存在，自己與自己對弈，落子驚天變，局成億道崩……漫天神佛，皆是他的棋子，縱橫大道，只是他的棋！

    “他不說眾生……他，主宰眾生？！”

    僧人瞬間悚然！

    “師父好吃肉，小院中，養有土雞錦鯉，他老人家，不知神獸?！?br />
    但，僧人卻分明看到，那位存在的小院之中，一群真凰為伴，一群真龍為魚……

    “他不知神獸……神獸于他如雞魚！”

    僧人目瞪口呆！

    “師父守清志，閑暇時，亦寫一二小詩，他老人家，不語神佛！”

    僧人分明看到，那位存在，清逸灑脫，隨口而出，隱約間是一首小詩。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br />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br />
    遙遙聽到這首詩，僧人更是腦中轟然，如遭雷擊！

    “不……不……”

    “他不語神佛……因為，他本就是……”

    “萬古真佛！”

    僧人喃喃著，他的眼中，邪氣爆發，似在散溢，一縷清明，此刻如皓月掙脫烏云般出現！

    僧人氣息全變，他仿佛如夢初醒般，忽然慘然大笑，道：

    “哈哈……原來這才是梵道前路……哈哈……我走錯了路……”

    “走錯了路，走錯了路，哈哈哈哈……”

    “不談萬古，他就是萬古?！?br />
    “不言智慧，他就是智慧?！?br />
    “不說眾生，他主宰眾生。”

    “不知神獸，他圈養神獸。”

    “不語神佛……他萬古真佛！”

    僧人邪靈大笑起來，道：

    “我明白了……是那位……那位，那位，那位?。　?br />
    “歸來了……終于歸來了……哈哈……終于歸來了！”

    “您……終于歸來了！”

    他連連開口，話語中，居然似悲喜交集，帶著大哭大喜之音！

    邪靈僧人，猛然朝著清塵深深一拜！

    他不是拜清塵。

    而是……拜清塵眼中的那個存在！

    那位！

    隨著他這一拜。

    主墓室中，忽然一切金色梵光，都消失不見。

    陰暗潮濕的石壁，殘破遍地的墓室……

    哪里還有什么涅槃奇境，哪里還有什么曠古神樹，哪里還有什么不世僧人……

    分明只是一間陰冷潮濕的殘破墓穴，只有一顆枯萎腐爛的古樹，一顆焦黑欲碎的舍利子。

    古樹緘默，似已死。

    舍利無言，如絕滅。

    邪靈已消，恨已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