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鬼幾乎是和元如龍臉貼臉。
他那張濕漉漉、毫無血色的臉幾乎要貼上元如龍的面頰,散發著陰寒刺骨的死寂氣息。
元如龍感覺自己像是被投入了萬丈冰窟,連血液都快要凍結,身體僵硬得如同石雕,連一絲反抗的念頭都無法升起。
他只能眼睜睜看著水鬼那雙空洞、毫無生氣的眼睛,距離自己越來越近。
水鬼貼到元如龍臉邊,才微微扭頭,看了一眼旁邊身軀龐大卻顯得有些狼狽的錢胖子,聲音如同深潭底部的氣泡破裂,嘶啞地問道:“這個凡人是誰?”
錢胖子臉上的肥肉抖動了一下,他聳了聳肩,依舊保持著那副看似憨厚的笑容,沒有說話。
水鬼回過頭來。
一縷漆黑如墨、不斷滴落著水珠的長發,從水鬼的頭上扭曲著分離出來。
它像一條冰冷滑膩的水蛇,無聲無息地朝著元如龍的臉龐蜿蜒探去。
那縷頭發散發著令人靈魂戰栗的寒意,目標直指元如龍的眼窩。
恐怖的氣息如同實質的枷鎖,將元如龍徹底釘在原地,連眨動一下眼皮都成了奢望。
元如龍只能絕望地感受著那越來越近的冰冷與死亡觸感。
就在這時,一直自斟自飲的林玄鯨開口了。
“你想喝酒,還是想死?”
他的聲音并不大。
甚至帶著點懶洋洋的味道。
但卻像一柄無形的利刃,瞬間斬破了那幾乎凝固的死亡氛圍。
那縷即將觸及元如龍眼瞼的黑發,猛地一窒,懸停在了半空。
水鬼周身那幾乎要凍結空間的陰寒死氣,也出現了微不可察的波動。
錢胖子臉上的笑容這才真切了幾分,仿佛早有預料,他適時地笑著接口道:“這位小友,是林老師的朋友。”
水鬼沉默了一瞬。
那縷黑發緩緩地、極其不情愿地縮了回去。
他身上那滔天的恐怖氣勢如同潮水般退去,瞬間收斂得無影無蹤。
他后退一步,動作顯得有些僵硬,坐到了旁邊一個冰冷的石墩上,濕淋淋的長發在他身后拖出暗色的水痕。
“今日的聚會……”
水鬼的嘶啞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刻意的平靜,目光看向林玄鯨:“帶一個凡人來,不太合適吧?”
林玄鯨抬頭看向水鬼。
“你想喝酒,還是想死?”
他第二次問出了這句話。
這一次,水鬼那空洞的眼眸深處,清晰地閃過一絲驚怒之色,仿佛有幽深的火焰在瞬間點燃又強行熄滅。
“喝酒。”
最終,他做出選擇,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
林玄鯨不再多言。
他如法炮制,再次屈指,倒酒,對著八分滿的酒杯輕輕一彈。
“嗡!”
酒杯飛射而出,在空中旋轉著劃過一道晶瑩優美的弧線,穩穩地朝著水鬼飛去。
水鬼如臨大敵。
他不敢有絲毫怠慢,滿頭濕漉漉的黑發瞬間狂舞起來,如同無數條有生命的黑色觸手,交織成一張細密的網,迎向那杯飛來的酒。
黑色的長發與晶瑩的酒液接觸的剎那,仿佛發出了“嗤嗤”的聲響,有淡淡的白氣蒸騰而起。
酒杯被長發穩穩托住,懸浮在水鬼面前。
但他的身形卻微不可察地晃動了一下,腳下的石墩甚至發出了一聲輕微的呻吟。
酒鬼的臉上出現了震驚之色,那雙死寂的眸子死死盯著林玄鯨,凝重之色再也無法掩飾。
“不愧是清平學院的嫡傳。”
半晌,水鬼嘶啞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種復雜難明的意味,像是在贊嘆,又像是在忌憚。
林玄鯨仿佛沒聽見這句評價。
他不再理會如臨大敵的水鬼和一旁眼神閃爍的錢胖子,自顧自地拿起酒壺,給元如龍面前的空杯斟滿,然后舉起了自己的酒杯。
“來,如龍兄,喝酒。”
他的語氣恢復了之前的隨意,仿佛剛才那兩場無形的交鋒從未發生過。
元如龍此時才從極度的震撼和死里逃生的虛脫感中稍稍緩過神來,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他看出來了,無論是那個看似滑稽實則深不可測的錢胖子,還是這個陰森恐怖的水鬼,都是實力遠超他想象的恐怖存在。
而林玄鯨,這個昔日勾欄聽曲的紈绔玩伴,竟然如此輕描淡寫地用兩杯酒就壓制了他們!
這份實力,簡直匪夷所思!
不過,剛才水鬼提到的清平學院又是勢力?
元如龍心中充滿了巨大的疑惑。
他身為雪州刺史世子,最近又在神京城中混了這么久,還是第一次聽到‘清平學院’這個名字。
它在哪里?
居然能培養出林玄鯨這樣的怪物?
元如龍壓下心頭的那不定的驚疑,端起酒杯喝酒。
連喝了六杯之后,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開始在體內緩緩流淌。
這暖流并不灼熱,反而異常溫和醇厚,所過之處,四肢百骸都像是浸泡在溫潤的靈泉之中,之前因水鬼威壓而產生的僵冷和不適感迅速消散,甚至隱隱感覺到體內沉寂的力量都活躍了一絲。
元如龍這才猛然注意到,旁邊的錢胖子和水鬼,都在極其“吝嗇”地一點一點地抿著杯中那看似普通的酒液。
而他們的目光看向元如龍這邊時,眼神極其復雜。
那里面,既有對他牛嚼牡丹暴殄天物般豪飲的赤裸裸鄙夷,又分明夾雜著一種難以掩飾的羨慕!
元如龍瞬間明白了。
這酒……
絕非凡品!
恐怕是蘊含了難以想象靈力的絕世佳釀!
自己剛才心神激蕩,竟然無知無覺地連飲了六杯!
元如龍剛想開口詢問這酒的來歷……
突然——
“噼啪!”
石桌中央,那個造型古樸的紅泥小火爐里,原本靜靜燃燒的橘紅色火焰,毫無征兆地劇烈跳動起來!
爐膛內的焰光驟然暴漲。
火舌瘋狂地扭動、舔舐著爐壁,發出噼里啪啦的爆鳴,仿佛有什么兇獸要從爐火中掙脫出來,將整個竹溪小筑都點燃!
一股熾熱、狂躁、帶著毀滅氣息的能量波動瞬間彌漫開來。
這突如其來的異變,讓錢胖子臉上的笑容一僵,小眼睛瞇起,閃過一絲凝重。
水鬼那濕漉漉的長發也微微飄動,周身的水汽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熱力蒸騰得更加濃郁。
“這家伙怎么還沒死?”
水鬼低聲罵了一句,語氣中充滿了厭惡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
林玄鯨抬起手,伸出食指,對著那躁動不安的火爐爐壁,輕輕敲了兩下。
“篤,篤。”
兩聲輕響。
如同敲在某種無形的鼓面上。
奇跡般地,爐膛內那幾乎要破爐而出的狂躁火焰,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猛地按了回去。
暴漲的火舌迅速收斂,劇烈的跳動也平息下來,重新恢復成溫順躍動的橘紅火苗,安靜地舔舐著爐底。
那股狂躁熾熱的毀滅氣息,也隨之煙消云散,仿佛剛才的爆發只是一場幻覺。
爐火剛定。
竹溪小筑那虛掩的柴扉小門,吱呀一聲,被緩緩推開。
一個身影,踏著門外漸濃的日光,快步走了進來。
是一個紅毛。
“喲,各位都還活著呢?”
紅毛很囂張,走路的姿勢像個橫行霸道的螃蟹:“這可真的是讓我失望啊,你們為什么不去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