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道主眸光微凝。
剛才他連續問話,奇士府老圣人沒有回答。
但他也不惱。
而是面帶笑意,頗為耐心地繼續問道:“老前輩久不穩人間事。今日現身,必有緣由,敢問來意?”
奇士府老圣人眸光猶如古井無波,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喟嘆,平緩溫和地道:“奇士府這些年確實式微了。門庭冷落,影響力漸消。所出弟子,也多不成器。”
說到這里,老圣人略作停頓,視線在李七玄、李六月和小玄舸上的白紗罩面按琴女子身上掃過。
“好不容易出了李家三個好苗子。李青靈,李六月,還有……李七玄。”
老圣人每一個名字念出,聲音里都帶著一種奇特的重量,仿佛這三個名字承載著整個奇士府沉寂已久的希望。
“他們便是奇士府未來的火種,是老朽與奇士府寄予厚望的弟子?!崩先颂饻啙岬难垌届o地看向太平道主。
那目光沒有絲毫鋒芒,卻透出不容置疑的堅決。
“所以,老朽不能看著奇士府未來的希望,在這里受人欺負而坐視不理?!?/p>
奇士府老圣人語氣之中的堅定和決絕,說到最后,已經展現的淋漓盡致,沒有絲毫的妥協可能。
太平道主聞言,心中暗嘆。
所有的算計,在老人這樣純粹而強大的護犢之情面前,都顯得蒼白。
也就徹底打消了針對李七玄姐弟的想法。
少年圣人袁丑俊美如妖的眼底深處,露出一絲遺憾之色,笑著道:“老先生誤會了,吾今日現身,只為阻止米夢枕這個魔胎禍種成圣,并無針對奇士府學員的意思,您可以隨時帶李家姐弟離開?!?/p>
奇士府老圣人聞言,微微嘆了口氣。
那嘆息聲很輕,卻仿佛帶著洞徹世事、悲憫眾生的滄桑。
“米夢枕并非是魔胎禍種。”
老圣人一字一句地道。
袁丑微微蹙眉,心中算計一番,知道在這個問題上,絕對不能有任何的退讓含糊。
他當下直接明確表態,言辭鑿鑿地道:“恕晚輩不敢同意老先生觀點,吾曾以袁家秘術勘察,又命人調查了諸多線索,如今可以百分之百確定,米夢枕所謂的死而復生,實則早已被邪魔奪舍。”
太平道人也開口道:“請問老前輩,您何以如此斷定,米夢枕沒有成為魔種禍胎?”
老人面色平靜和藹,淡淡地道:“我奇士府弟子眼光不會錯。”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李七玄,微微點頭,而后平和地道,“米夢枕既然是李七玄相信并且拼了命要保護的人,那他,必然是好人?!?/p>
哈?
太平道士和袁丑都是一怔。
他們已經提前想出了奇士府老圣人要說的諸多理由,也想好了反駁的角度。
但老圣人給出的這個理由……
完全毫無邏輯啊。
太平道主的眼神,終究無法控制地劇烈波動了一下。
少年圣人袁丑那張俊美如妖的臉徹底僵住,眼底深處的陰翳之色幾乎要溢出來!
就連一直都處于絕對沉默之中的九州大主司云隱月,那寂滅的氣息似乎微微一滯。
這……
這是什么道理?
因為你的學生相信他,所以他就一定是好人?
李七玄站在虛空中,也不由得擦了擦額頭的冷汗黑線。
老圣人啊,雖然米前輩他確實是個好人!可您這邏輯……也太不講理了吧!
我現在感覺壓力有點啊。
李六月嘿嘿傻樂:這老頭,嘿,真有意思。
同一時間。
遠處天空中觀戰的各方數百頂級強者,也都驚得下巴都快掉下來。
“奇士府的這位老圣人,這么相信李七玄嗎?”
“嘖嘖,你聽聽這話,‘我學生信他,所以他就是好人’,嘖嘖,比袁家老祖的‘鐵證如山’還要霸道啊!”
“用溫和的態度,最委婉的方式,說著最不講道理的話。”
秦鳶、楚空山、劉昭,關學正,就連張鳳芝……
都面面相覷。
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極致的震驚與荒謬感。
太平道主看著布衣老人那溫和卻無比堅定的眼神,沉默了許久。
他臉上那悲憫淡然的神情終于徹底褪去,化作一聲長長的、帶著無盡感慨的惋惜。
少年圣人袁丑看向布衣老人,神色陰沉如水,聲音變得凌厲了起來,道:“看來前輩今日是鐵了心要保下米夢枕了?”
“嗯?!?/p>
布衣老人聞言,微微點頭。
動作幅度很小。
答案也僅僅只是一個字。
但其中蘊含著的決絕,卻似是帶著萬鈞之力。
短暫的死寂。
而后——
“好!好!好!”
少年圣人袁丑怒極反笑,一連說了三個“好”字,聲音如同九幽寒風,刮得人靈魂刺痛。
“既然前輩是非不分,為了護短,執意無視我人族利益,非要為了保護米夢枕這個魔胎禍種,要逆天而行……那就休怪晚輩得罪了!”
話音未落。
轟咔!
袁丑身周的圣威徹底爆發,如同被徹底點燃的滅世之火!
“哼?!?/p>
九州大主司云隱月一聲冷哼。
她略微上前,釋放圣力,隱隱與奇士府老圣人并肩而立。
永夜劍影墨色愈發深沉。
一股決絕激烈的滅殺劍意從劍身爆發出來,于天地之間無止盡地鋪開,準備迎接那必然到來的、毀天滅地的戰斗。
“太平道人,今日之局,已經再無退路,縱然千難萬阻,已經是覆水難收之局,擊殺禍胎魔種米夢枕迫在眉睫,你還不速速出手?”
袁丑大喝。
太平道士聞言,心中暗暗計算。
奇士府老人成圣時間極早,輩分極高,壽元所剩無幾,如今氣血略有衰敗,真實戰力未必無敵。
但此人主持奇士府數千年,學員無數,弟子門人眾多,桃李遍及九州,牽涉之廣,影響之深,遠超想象。
與這樣的存在結下死仇,實非他所愿。
可那如今的時局,的確如袁丑所言,米夢枕絕對不能成圣,而參天神樹的成熟期就在眼前,諸多謀劃已經是箭矢離弦,豈能不發?
“罷了。”
老道士眼中最后一絲猶豫散去。
一聲悠長道號響徹云霄。
“無量天尊!”
轟隆!
天穹之上,云海瞬間沸騰倒卷,無數道粗壯如龍的電蛇在漆黑如墨的云層中瘋狂竄動、聚合。
那尊被永夜劍光斬滅過一次的雷霆法身,竟在瞬息之間再度凝聚!
高達千米的雷霆巨人,周身纏繞著更加狂暴的紫白電光,氣息比之前更加恐怖、暴戾,仿佛凝聚了九天雷獄的無上神威。
‘祂’雙足踏破虛空,雷光四濺,巨大的頭顱微微轉動,兩道蘊含著毀滅意志的雷暴眸光,死死鎖定了奇士府布衣老人!
另一邊。
袁丑眼見太平道人不再猶豫,俊美妖異的少年面龐上閃過一絲喜色,眼底深處陰柔之氣徹底化為實質的寒冰。
他雙手在胸前緩慢而奇異地結印。
嗡!
一股灰蒙蒙、仿佛能侵蝕時光長河的古老圣力自他體內洶涌而出。
這力量無形無質,卻讓周圍的虛空以他為中心,肉眼可見地扭曲、塌陷、腐朽!
無數細微的塵埃在無聲中化為虛無,空間如同被無形蛀蟲啃噬的朽木,發出令人牙酸的“滋滋”聲。
兩大圣人,氣機隱然相連。
一者煌煌天威,雷霆滅世。
一者陰柔蝕骨,凋零萬物。
兩道截然不同卻同樣恐怖絕倫的圣威,如同兩座崩塌的太古神山,帶著碾碎一切的意志,轟然傾軋而下!
天地悲鳴。
空間脆裂的咔嚓聲密集如雨!
奇士府老圣人滄桑的眼眸里不見絲毫波瀾。
他微微抬起手臂
那洗得發白的衣袖,對著身側虛空,輕輕一拂。
轟!
一股難以言喻的沉凝厚重之意,驟然彌漫開來。
仿佛沉寂了萬載的九州大地在這一刻蘇醒。
在他身后,虛空之中,兩棵巨樹的幻象憑空而生,并急速凝實、拔高!
一棵,是灼灼其華的桃樹。
粉霞漫天,花開正盛,無窮無盡的花瓣簌簌飄落,帶著醉人的甜香,宛如春日里最盛大的花雨。
另一棵,是枝葉繁茂的李樹。
累累青果壓彎了枝頭,顆顆飽滿,閃爍著青碧如玉的光澤,散發出勃勃生機與沉甸甸的孕育之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