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是一個小小的沙漠村莊,一眼看過去,大約幾十戶人家。
小男孩兒家在最邊上,院子很小,四周用一種沙漠常見的帶刺植物竹條編織成柵欄。
院子里系著兩匹十分高大的駱駝,也有一些零碎的雜物,但是收納擺放的很整齊,地面也很平整,一看就是用心打理過的。
小男孩兒已經不在院子里了,應該是去別的地方采駱駝奶了。
魏無雙抬頭看了看星空,大致判斷一下方向。
北極星雖然有點黯淡,但也算清晰。
經驗豐富的向導可以通過它們移動的幅度、位置,來判斷具體的方位和時間,但是魏無雙沒有這個本事,她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只能大約判斷自己現在應該還在恐怖城附近。
又等了大約一刻鐘左右,小男孩兒終于回來。
他拎著一個泥陶做的大肚子壺,將它遞給魏無雙,魏無雙著實又餓又渴,聞到這醇厚的奶香,立即咕咚咕咚灌起來。
“好香!”
魏無雙十分愜意的滿足了自己的胃腸,再抬頭看到小男孩透過面具直勾勾的盯著她,一下子意識到什么:“你……”
“我喝過,我現在不餓?!?/p>
小男孩兒非常懂事,及時移開眼神緩解了魏無雙的尷尬,“大姐姐你還要嗎?我可以再給你去找一些?!?/p>
魏無雙立即搖頭:“已經飽了?!?/p>
顯然小男孩兒的食物并不充足,她不想令他為難。
又問道:“這里是哪里,你的父母在哪里?有沒有見過我的同伴們?”
這個小村莊叫做坎達村,位于恐怖城北邊,小男孩兒叫做阿不都沙拉木,大家都叫他阿不。
阿不今年八歲,是被村里養駱駝的獨眼老瞎子從沙漠撿回來的孤兒。
去年開始,獨眼的老瞎子死了,他開始一個人生活。
“我爺爺雖然瞎了一只眼睛,但是卻比村莊里任何一個健康的人都聰明能干,他對我可好了,會花大價錢給我買些別人吃不到的好東西,也永遠不會讓我的衣服上有補丁?!?/p>
阿不非常驕傲,然后又狠狠的啐了一口,“后來我爺爺死了,他們就想著爭他的東西,把駱駝和地都搶走了,原來我們家的院子才不止這么點!”
魏無雙問阿不獨眼老瞎子是怎么死的,阿不沉默片刻:“他去恐怖城送駱駝,得罪了人,回來的時候就剩了一張皮?!?/p>
天還沒亮,魏無雙聽著這孩子用這樣稚嫩平和的聲音說著這樣恐怖的話,禁不住一個激靈。
“好在我爺爺會很多本事,我也學了不少,能養活自己?!?/p>
阿不告訴魏無雙,他是三天前去沙漠里采漿果的時候看到了流沙里的駱駝貨車。
也就是說,魏無雙已經昏迷了三天。
他驅趕駱駝想從這貨車上找些好東西帶回來,卻意外發現魏無雙,于是將她救了回來。
但也因此,他沒能拿到貨車上的任何貨物。
“大姐姐長得像天上的仙子一樣好看,一定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所以我才想要救你?!?/p>
小男孩兒笑的憨厚,“其實還看到了另外一人,是個包頭巾的絡腮胡,脖子斷了,已經死透了?!?/p>
“應該是我們其中的一個向導?!?/p>
魏無雙回憶了一下隊伍里眾人的樣貌,問小男孩兒,“你明天能帶我去有流沙的地方看看嗎?說不定我能找到一些失散的伙伴?!?/p>
“這個沒問題?!?/p>
阿不看到魏無雙看他的眼神,“姐姐是不是還奇怪我為什么一直戴著面具?”
魏無雙不置可否:“沒事,你有權利不告訴任何人?!?/p>
這個孩子既然從小就是孤兒,那么極有可能是因為某些疾病毀容才導致了被父母遺棄。
即便是大夏,也有很多父母對于長相怪異的孩子充滿歧視和惡意,恨不得從沒生過這樣的怪物。
即便是秦煜這種,長得人中龍鳳,只因出生時命格不詳被天啟道長預言,他的父親就差點直接將他溺斃。
這世上總有些父母的愛并不是那樣無私偉大,他們對孩子的愛是有條件的。
“我不告訴別人,但我可以告訴姐姐?!?/p>
阿不說著,直接摘下面具,魏無雙想要阻止都要來不及了。
但她直接愣住了。
不是因為害怕或者惡心,而是因為……她從來沒見過這么漂亮的孩子!
大而明亮的眼睛,閃爍著璀璨的碎芒,他的皮膚很白皙,雖然兩頰還有些嬰兒肥,但是他的鼻梁高挺,眉眼的輪廓都很好看,一起看起來簡直像是天上的童子下凡。
難以想象等他成年之后,他會是怎樣充滿魅力的美男子。
魏無雙覺得自己見過不少漂亮的孩子。
秦家幾個孩子,人品先放在一邊,長得實在是沒得挑,在皇宮里見過皇太孫,也是人中龍鳳的俊美孩子。
魏無雙覺得自己是見識過大場面的。
但還是被眼前孩子的模樣給震住了,但也立即知道這孩子被拋棄的原因了。
如果他生在普通人家里,沒有實力得到保護,這樣過于出挑的美貌,是可能召來禍患的。
于是問道:“你這個樣子從來沒有別人見到過的吧?”
“除了爺爺,沒人見過。爺爺說,我的相貌不詳,所以不允許讓村里人見到我的樣子?!?/p>
和魏無雙猜的八九不離十。
“那為什么愿意告訴我?”
“因為姐姐是善良的人?!?/p>
魏無雙無奈的笑著揉了揉阿不的頭:“你怎么知道我是善良的人?只是因為你覺得我長得好看一點?人不可貌相?!?/p>
“我看到你手里的匕首和你綁在腰上的那條帶子了?!?/p>
阿不道,“你斬斷了別人救你的繩索,一定是也因為當時情況緊急,你不想拖累更多的人,你這樣子為了別人不顧自己的性命,難道還不夠善良?”
魏無雙挑了挑眉:“你怎么知道是我斬斷了那條繩子?”
明明可能是別人救不了她,直接放棄,然后切斷了繩索啊。
“因為姐姐右手握著匕首,右手中指有繭子,一看就是個右撇子。”阿不有條不紊的分析道,“但是繩子上的切口是從左到右,最左邊的切口也最干凈利索,距離你也很近,這說明是你自己的切斷的,而不是被別人切斷的?!?/p>
魏無雙有點驚訝的看著阿不,真沒想到他小小年紀竟然有這樣縝密的洞察力。
阿不立即得意道:“怎么樣,我是不是很厲害?其實我爺爺教給我的本事,可不止這么點呢!”
他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明媚的容貌在這黯淡的沙漠里和天上的明月交相輝映,實在是太過耀眼。
既來之,則安之。
魏無雙現在小腿受傷,連自己具體身在何處都不知道,再如何心急都是沒有意義的。
所以她和阿不聊完,回小黑屋里好好又休息了一個時辰,然后喝下一罐香甜濃郁的駱駝奶,在天還不太亮的時候,就跟著阿不騎著駱駝前往沙漠。
天氣越來越熱,溫度越來越高,走了小半天,他們終于到達了流沙地。
那輛駱駝貨車還能看到一點邊角,甚至還能看到拉車駱駝風干的尸體頭顱。
阿不指給魏無雙看:“雖然那里看著很安全,但是現在貿然過去必死無疑,沙漠里的流沙是有靈性的,它們很聰明,也很會偽裝?!?/p>
魏無雙點點頭,和阿不在周邊晃悠一圈,結果什么都沒發現。
阿不告訴魏無雙,這可能和流沙移動有關系。
也就是說,魏無雙他們駱駝隊出事的時候,很可能根本不在這個地方。
魏無雙問了一下恐怖城的方向,阿不指了指西北方向,大約需要一天的路程。
魏無雙瞬間明了。
他們當時休息的地方距離恐怖城最多半天路程,而且是正西方向,顯而駱駝貨車現在所在的位置和原來的地方相悖。
正如阿不所說,這片流沙移動過。
魏無雙還真是撿了一條命。
只是不知道阿彪息柔他們,是否能像她這樣的好運,躲過一劫……
“姐姐為什么要問恐怖城?你要去?”
“嗯?!?/p>
魏無雙回過神,沒有否認。
阿不搖搖頭:“那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不要去。”
“我知道。”
魏無雙輕輕嘆了口氣,“其實我也不想去,但有的時候,大人需要去做一些不得不做的事情?!?/p>
阿不沉默了良久才道:“你們大人其實很無情。”
他戴著面具,聲音悶悶的,魏無雙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魏無雙知道,阿不現在一定非常不高興。
他唯一的親人,最敬重喜歡的的爺爺死在恐怖城,而且方式極其慘烈,這對于他來說,實在是一段非常難過的回憶。
雖然他表面上表現的很淡定,但是魏無雙知道這樣的小大人只是在故作堅強,其實他很難過,甚至是把這種無依無靠的絕望心情轉化為所謂的“恨”。
他恨爺爺舍他而去,他恨爺爺為什么非要去做這一次的生意,他寧可不吃好東西天天穿著有補丁的衣服,也不希望爺爺就這樣離開他的世界。
魏無雙只能轉移話題,笑道:“既然我找不到伙伴,咱們也不能白來一趟。要不阿不老師,你想想辦法,咱們從貨車上搞點東西回去?據我所知,里面有淡水肉干,還有布料和首飾。”
阿不這才坐正身子:“我正有這個想法,上次駱駝們把你拉上來之后就沒了力氣,我不敢再冒險?!?/p>
時值正午,是一天最熱的時候,按照沙漠慣例,兩個人先吃飯休息,待下午涼爽一些,才可勞作。
阿不雖然個頭小,但是就像個靈活的小猴子,迅速在一個沙坡處刨出一個小坑,外面支一張羊皮做的毯子。
魏無雙坐進去,頓時感覺十分清爽。
唯一的一罐駱駝奶,阿不全部讓給魏無雙,他則用尖刀麻利的抓住一條響尾蛇,用火烤了吃。
魏無雙看他動作利索的給那只劇毒蛇剝皮剔骨,然后一邊烤一邊吃的非常香的樣子,有些敬佩這個孩子的野外生存能力。
阿不吃東西的時候摘下了面具,他轉頭看著魏無雙:“姐姐要吃嗎?這個肉很香的?!?/p>
魏無雙的表情精彩紛呈。
她雖然不怕蛇,但讓她吃蛇,對于她這樣一個從小到大生活在大夏的漢人女子來說,還是有些太驚悚了。
阿不笑道:“姐姐是覺得很惡心吧?”
魏無雙想了想:“給我一塊試試?!?/p>
阿不一怔,但趕緊用尖刀戳了一塊小心翼翼的遞給魏無雙。
魏無雙接過來翻看了一下,閉上眼睛塞進嘴里,嚼了幾口。
“嘔——”
毫無疑問,她立即被那一股沖鼻的腥味頂的惡心連連,但是胃里空空,吐出蛇肉之后她也根本沒有吐出來什么。
阿不笑著將駱駝奶遞給她:“姐姐還是喝這個吧?!?/p>
魏無雙搖搖頭,堅持道:“沒事,再給我一塊試試?!?/p>
阿不慢悠悠的戳起一塊蛇肉,若有所思:“姐姐不習慣吃這種東西,可以不吃的,不用怕我難過?!?/p>
魏無雙:“是因為無論如何我都想要活著走出這片沙漠?!?/p>
然后將蛇肉塞進嘴里。
阿不奇怪道:“為什么?”
“因為我有想要見到的人,還想再見到?!?/p>
魏無雙忍住惡心,努力咀嚼,“相比于吃這種東西來說,我要面臨的困難挑戰還有很多,這只是最容易的一個,習慣了就好了?!?/p>
又努力塞進去一塊:“何況你能吃,我就能吃,我不比任何一個人差勁兒?!?/p>
阿不看魏無雙的眼神,稍微變得有些深邃和敬佩了。
魏無雙這次沒將蛇肉吐出來,但是這令人奔潰的味道還是讓她十分不適,喜歡的駱駝奶都沒能喝進去一口。
阿不站起來:“姐姐等著,給你找點好東西回來。”
然后不顧阻攔飛奔出去。
好在阿不很快就回來了,然后從口袋里捧出一團紅色的漿果,滿臉的興高采烈。
它們像櫻桃一樣大小,卻比櫻桃要更酸甜多汁,魏無雙吃了一顆,覺得滿嘴爆漿一樣的甘甜,簡直回味無窮,整個人的精神都抖擻了起來。
“怎么樣?”
阿不又是那種驕傲的神情,“我很厲害吧?從沙漠里找漿果的本事,一般人都學不來!”
有了漿果的加持,蛇肉似乎變得也沒有那么無法令人接受,雖然魏無雙還是惡心,但是算是了解了蛇肉。
很好,她多了一項生存技能,也多了一次活命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