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的驗尸日志并沒有什么特別的。
起初瘟病死人的時候官府怕有人投毒,驗過幾具尸體,后來確認是瘟病之后,趕緊都燒了深埋。
所以日志的記錄其實少得可憐。
第二日,魏無雙和秦煜又去了四善義莊,那些患瘟病的百姓很多已經(jīng)痊愈,有說有笑的,看樣子確實不太嚴重。
可是魏無雙摸他們的脈,卻眉頭一直蹙著。
太像了,實在太像血疫了。
但是結果和一些癥狀又完全不同。
血疫最重要的出血點和紅疹子都沒有。
所以就算是疫病,也只能是普通的疫病。
“小姑娘,有沒有人說你長得像是畫像上的觀世音菩薩?”
一個老太太笑瞇瞇的問。
“豈敢?!?/p>
老太太嘆了口氣:“是啊,世間哪有菩薩,若真的有,怎么會忍心讓廉州人遭此大災?”
魏無雙放下她的手:“婆婆安心養(yǎng)病,你已經(jīng)無大礙了。”
“本來就沒什么事,是官府賑災不力,故意拿這個由頭安撫百姓呢,總不能一直被人說不管百姓死活吧?!?/p>
老太太挺有自己的見解,“要是兵亂的時候能給治瘟,能給糧食吃,倒還有點用,現(xiàn)在,大家都不買賬了!”
魏無雙已經(jīng)站起來了:“這瘟病從兵亂的時候就開始了?”
“是啊,早就開始了?!?/p>
老太太搖搖頭,“只是也沒死幾個人,大家沒當回事罷了?!?/p>
又是這種論調。
中午時分,魏無雙和秦煜開始啟程回京。
秦煜問道:“你還是覺得不安?會不會是比較高明的毒藥?”
“絕不是?!?/p>
魏無雙非常肯定,“他們居住地不同,飲食習慣也不盡相同,投毒總有共同點。”
四善義莊的病患也沒有“血疫”的特征。
“我會向陛下請命,嚴格控制廉州人員的出入?!?/p>
魏無雙有點尷尬:“可能只是我多心,你不要被人拿了話柄。”
“不是你多心,我也有些不安。有一件事,之前沒同你說過?!?/p>
秦煜壓低聲音,“你在去往肅國前夕,我被緊急叫到廉州,是因為江北大營的人在追擊燕兵的時候遭遇了埋伏。”
魏無雙點頭:“這件事我記得。大家都傳是江北大營的人好大喜功,犯了窮寇勿追的忌諱。”
秦煜搖頭:“燕人驍勇善戰(zhàn),極其好斗,若說單打獨斗,倒有幾分勝算,但論兩國出兵,他們絕沒有好處。這不是窮寇莫追,這是陛下的震懾?!?/p>
頓了頓,“燕兵敢趁亂劫我大夏國土,天子震怒,但當時太子剛剛薨逝,北方又出水患,朝廷實在是騰不出手對燕國討伐,所以便授意江北大營全部出動,將燕兵盡量斬殺,剩下的直接趕回老窩?!?/p>
魏無雙一下子聽出問題出在哪里:“可燕國這個時候不是趕緊跑路,竟是搞了埋伏。”
“是。”
秦煜看了魏無雙一眼,“但他們的埋伏很特別,他們用了毒。”
魏無雙不懂軍事,但她懂醫(yī)理。
醫(yī)毒不分家,有的時候,是藥是毒取決于劑量。
“投入了食水之中?”
用毒都是旁門左道趁人不備的陰招,對付幾百人已是極限,想禍害十萬大軍除非是能直接將毒放入食水之中。
秦煜果然擺手:“大軍行進,飲水和糧草都是重中之中,不會出現(xiàn)這類問題,他們這次中的毒,與其說是害命,不如說是叫我們軍心大亂,我們從未見過著這樣的東西。”
秦煜解釋:“燕兵窮途末路,逃入一處細窄峽谷,帶兵將領名為張士謀,他是個十分謹慎的老將,怕對方耍詐,只派先鋒小隊一千人探路,故意制造聲勢,果然對方中計,從上風處投了毒粉。”
毒粉雖然厲害,卻在風中吹散的也快,先鋒小隊中毒三百多人,但其實只死了幾個,更多的傷亡是來自之后的暗箭。
張士謀得到情報,明白了燕兵老底,立即令將士蒙面罩臉,很快入峽谷將燕兵七千士兵全殲俘虜。
此時,可以算得上一場十分成功的追擊戰(zhàn)。
可問題卻出在了凱旋之后。
當時天色已晚,且有許多將士中毒,張士謀便決定就地安營扎寨,休息一晚,第二天天明再出發(fā)。
隨行軍醫(yī)帶人給中毒將士解毒治療,情況也算穩(wěn)定。
當天夜里,大家最熟睡的時候,忽然有個士兵爬起來,將還在伏案工作的軍醫(yī)給咬了。
魏無雙:“咬?”
秦煜說到這里的時候,目光沉沉。
“按照他們的奏報給我的消息,這種咬是撕咬,能咬掉一塊肉的那種,像是饑渴的野獸?!?/p>
魏無雙忽然就想起在云州暴亂饑荒最嚴重的時候,有民眾偷偷吃人的事情,不禁一陣惡心:“是那毒鬧得吧?!?/p>
“是的?!?/p>
秦煜點頭,“他們都得了失心瘋?!?/p>
魏無雙看秦煜的表情,萬分疑惑:“便是幾百人全部瘋了起來咬人吃人,也不至于傷了十萬大軍的根本吧?”
“不止幾百人。”
因為是深夜,而且是從不同的營帳出現(xiàn),一開始多是沒有防備,被咬了也沒至于死人。
很快哨兵發(fā)現(xiàn)問題,那些熟睡的健康將士也起來,不過因為都是昔日戰(zhàn)友,大家都互相認識,知道他們是中毒所致,一開始甚至都沒提刀。
只是幾人協(xié)力,將發(fā)瘋士兵捆綁壓制。
但情況很快就不對了。
那些在打斗過程中被發(fā)瘋士兵抓傷咬傷的的人也開始出現(xiàn)類似情況,反身就撲向了毫無防備的戰(zhàn)友。
秦煜總結:“就像一場迅速傳播的烈性傳染病,十萬人的大營很快就開始混亂起來。”
張士謀聽說消息,當即下令士兵操刀,斬殺一切瘋狂亂撲之人。
夜里漆黑,戰(zhàn)士們“互相殘殺”,哭喊聲震天。
這是比戰(zhàn)場上殺敵更難也更痛苦慘烈的事情。
十萬大軍,表面是一個數(shù)字。
分到頭上,全部都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
他們有感情,有父母兄弟,有妻子兒女,有朋友家人。
許多從軍的人都是發(fā)小、族親、鄰居或者一同經(jīng)歷過生死的拜把子兄弟。
在戰(zhàn)場上,當他們面對敵軍時,這種關系讓他們不畏生死,讓他們互相扶持,讓他們齊心協(xié)力。
但當他們拿起刀,再次面對這些朝夕相處的人時,一時的猶豫不決就會讓他們錯失先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