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瑤幾乎是失魂落魄地從黛西辦公室里出來的。
這時她手機傳來震動。
媽媽:「瑤瑤,明卓老師作品的參演名單這是不是要出來了,你表現得怎么樣?小提琴開場演奏定下的是你吧?」
沒等時瑤回復,下一條消息緊跟著彈出。
「必須得是你,別讓媽媽失望。」
時瑤握住屏幕的手指泛白。
“瑤瑤,提琴比賽要拿第一,別讓媽媽失望。”
“瑤瑤,這次期末考試成績必須前進三名,別讓媽媽失望。”
“瑤瑤,入口的飲食必須做到少鹽少油,否則臉上會長痘,皮膚變差,形象上會很難看,別讓媽媽失望。”
“別讓媽媽失望……”
這句話猶如魔咒般不停地在時瑤腦海中回蕩,又像一根細細的魚線勒住時瑤的脖子,越勒越緊。
她只感覺自己要喘不過來氣,快要窒息了。
“前面那同學,快讓讓!”
兩個穿著工作服的工人前后抬著個大燈架子從時瑤旁邊經過。
最近大劇院某個舞臺的燈光在搞升級裝修,工人們來來往往,看上去工程并不小。
時瑤麻木地側身讓過。
忽地。
她余光無意間瞥見對面樓下經過的人。
裴慕音。
女孩子背著提琴包穿過舞臺的后臺,朝另一個出口走去,她經過時,頭頂鋼架上面傳來聒噪的電焊聲。
時瑤知道,那是裴慕音每天練習完后要走的門,大概從那里繞出去她回家會更加方便。
“……”
時瑤目光怔怔地看著裴慕音的身影消失在視野當中,她忽然想起帶她的那位老師說的話。
“可惜了瑤瑤,小提琴手里面就屬你和裴慕音兩個人最為突出,本來沒有裴慕音的話,就一定是你演奏明卓先生作品的開場了。”
不是裴慕音的話,就是她了。
所以,如果裴慕音演奏不了的話,她是不是就可以頂替上去了,這樣一來要發給媽媽看的名單上面小提琴開場的名字也會變成她的名字。
仿佛有惡魔湊到耳邊低語著什么。
一個可怕大膽的念頭在時瑤心里誕生,可此刻她卻絲毫沒有意識到這個念頭有多么的可怕。
因為對于她來說,沒有什么東西會比媽媽的失望更加恐怖了。
…
昨晚書舒說起附近新開了家特色餐廳,三個人說好明天就去那里吃晚飯。
翌日。
小提琴集訓所在禮堂。
時瑤許多次用幽幽的眼神,盯著垂眸練琴練得認真專注的裴慕音,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下午,練習結束。
裴慕音收拾好東西,和旁邊的師哥師姐們道完別,提上包就起身離開了。
有人注意到后排某個空位,好奇問起:“咦,時瑤今天就走了嗎?”
“沒走,琴都還在呢,估計是上洗手間去了吧。”
“噢噢,我就說,早走可一點兒也不符合她這個小卷王平日的風格。”
…
「慕音,我們到門口啦。」
收到書舒這條消息的裴慕音加快了步伐,彼時的她滿心只惦記著要趕緊出去和書舒書令晨匯合,腳步輕快,邊走邊低頭回復了下書舒的消息。
就在這時。
“裴慕音!快讓開!”
伴隨著驚慌急促的女聲,頭頂上方傳來一陣嘎吱嘎吱,什么物體產生了松動的聲音。
裴慕音抬頭,瞳孔驟縮,只見一截鋼架從高處直沖沖往下砸來,電光火石之間,她條件反射地往后跑。
“砰——!”
鋼架落地,發出巨響。
裴慕音緩慢地放下下意識替自己遮擋的手臂,轉過身,看到被鋼架鋒利的邊緣給刮出一道道刺目痕跡的地板。
她呆滯在原地,手腳冰涼。
倘若她剛剛再走過去一點,躲避不及,被砸的就是她了。
“怎么了?怎么了?!”
聲音太大,引得所有人聞聲趕來。
“慕音!”
“妹!”
站在邊上的裴慕音側頭,看到朝自己匆匆奔來的書舒和書令晨。
書舒表情緊張地巡視女兒全身:“慕音,沒事吧?”
“……沒事。”裴慕音還沒從驚嚇中緩過神兒,小聲地說:“我、我躲得很及時。”
書舒和書令晨這才松口氣。
“我說你們是怎么做的事,竟然留下這么大的安全隱患!”后臺處劇場負責人表情嚴肅地對著工人問責:“這還好是沒有造成人員傷亡,不然可怎么得了?!”
為首的那位工人篤定:“不可能,我們每天工作結束后都會進行檢查,不會出現這種情況的!”
“不可能?那為什么好端端的會有鋼架掉下來?”
工人們仍舊堅持他們的工作并沒有失誤:“您先別急,等我們檢查一下再給您答復。”
“……”
裴慕音忽然想起方才喊住自己的那道女聲。
如果不是那道提醒聲,她一定會被鋼架給砸到,可她卻沒看到是誰喊的她。
“妹?”
裴慕音回過神:“嗯?”
書令晨問:“想啥呢?是不是被嚇到了?”
裴慕音點點頭:“嗯,有點。”
“沒事昂,咱不怕,等下哥買好吃的給你壓壓驚。”書令晨動作自然地朝裴慕音伸手:“來,把你的包給哥吧,我幫你拿。”
“謝謝哥。”
裴慕音把肩膀上的提琴包遞給了書令晨,然后習慣性地去摸了下自己的口袋。
空的。
女孩子臉色瞬間一變——她的錄音筆呢?!
裴慕音反復摸了好幾遍全身的口袋,卻都沒有摸到錄音筆。
她明明把錄音筆放進了口袋里的。
怎么會沒有呢。
裴慕音開始猜測會不會是自己記錯了,錄音筆不是在口袋里,而是在提琴包里。
于是她又向書令晨把包要了回來。
拉鏈拉開。
裴慕音先是去偶爾會用來放錄音筆的夾層里翻找。
也是空的,沒有。
然后她把提琴,樂譜,依次拿出,把包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有找到錄音筆。
這下裴慕音徹底慌了。
看出女兒表情不對,書舒跟著蹲下去問道:“怎么了慕音,是不是丟東西了?丟什么了,我們幫你找。”
“是我的錄音筆。”裴慕音解釋說:“我有一支錄音筆,剛才我從教室出來的時候都還在口袋里,但是等到這里就不見了。”
到這里……
對。
她的錄音筆肯定是丟在這兒附近了。
裴慕音頓時扭頭看向方才發生事故的后臺,想也沒想,她立馬朝那邊跑去。
書令晨眼疾手快地拉住人:“噯——妹你干嘛去。”
“我的錄音筆掉那里了,我要去找。”
能看得出裴慕音是真的著急了,她的聲音甚至開始有些語無倫次起來。
“肯定是我剛才跑的時候不小心掉出來了,錄音筆里有一段提琴曲,那、那是對我很重要的東西,我一定要找到它才行……”
“好好,慕音。”書舒握住女兒的手,安撫道:“我們去那邊找下,好嗎,先不急。”
…
有兩個工人正在方才發生事故的地方清理殘局。
書舒禮貌地過去詢問他們有沒有看見一支錄音筆。
“錄音筆?”其中一個工人問道:“長什么樣子的啊?”
裴慕音當即掏出手機,翻開相冊,點開了一張照片:“這樣的。”
書舒跟著看了眼,待看清楚圖片中那支黑色錄音筆的樣式后,她愣住了。
這錄音筆……怎么這么眼熟。
這時。
“哎?小姑娘,這是不是你的錄音筆?”
裴慕音神色一喜,跟著工人手指的方向看去。
下一秒。
女孩子的笑僵硬在了臉上。
原本完好無損的錄音筆,此刻四分五裂的躺在地上。
被鋼架砸壞了。
是修都沒辦法修的那種。
…
那家新開的餐廳他們最終沒有去吃成。
撿起錄音筆那刻,裴慕音的眼淚當場掉了下來,她捧著錄音筆的手都在發抖。
書舒和書令晨嚇了一大跳。
書令晨手足無措地安慰妹妹,問這個錄音筆是什么牌子,他給她買新的,買一百支好不好。
裴慕音搖頭,難過得不行。
……不是了,就算再新的錄音筆也不會是她的那支錄音筆了。
當天夜里。
書舒輕輕關上臥室門,走到客廳。
書令晨立馬小聲問:“妹妹怎么樣?”
書舒嘆口氣:“哭著睡著的。”
“啊……”書令晨說:“那支錄音筆里面到底錄的什么提琴曲啊?不可以買支新的再錄進去嗎?”
什么提琴曲。
書舒神情若有所思,拿出了手機,打開線上商城,搜到某個品牌,點開客服的聊天界面,發送了條消息。
十幾秒后對方回復:
「很抱歉尊敬的會員顧客,您所問的該型號的錄音筆,我們在十七年前就已經停產了。」
書舒沒放棄。
「我知道你們品牌每生產一款型號都會單獨留下幾套樣品作為紀念,麻煩再幫我問下倉庫。
…
第二天裴慕音是腫著眼皮出門去大劇院的。
書令晨不放心,提出送她去大劇院。
“不用啦,謝謝哥。”
女孩子臉上露出的笑比哭還難看,整個人懨懨的。
書令晨撓了下頭,很著急,可他不知道該為妹妹做點什么。
“叮咚——”
門鈴響了。
書令晨走過去開門,是快遞。
“媽,你快遞。”
“給我吧。”書舒拿小刀拆快遞。
“買的啥,還是超加急的。”書令晨好奇問道,然后看到盒子里的東西,一驚:“噯!和妹妹那支一模一樣的錄音筆!”
書舒撕掉包裝,試了下錄音筆的功能后,拍了下兒子的腦袋。
“走,陪我出個門。”
二十分鐘后。
書令晨仰頭看招牌,跟著念:“酷念錄音工作室?媽,咱們來這兒干嘛?”
書舒:“借把小提琴。”
…
當天。
裴慕音從大劇院回到家里。
在吃晚飯之前,書舒故作神秘地對女兒說:“寶寶,你猜猜我今天打掃臥室的時候發現了什么?”
女孩子眨巴眨巴眼。
“當當當當!”書舒亮起手里的東西:“是你的錄音筆哦!”
裴慕音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可是我的錄音筆不是……”
“我是在衣帽間的角落里撿到這個的。”書舒說:“應該是你記錯啦,你昨天原本就沒帶錄音筆出門,大劇院被砸壞的那支肯定不是你的。”
書舒在桌下肘擊了下兒子。
“啊對對對!妹啊,咱們家又沒有人用錄音筆,除了是你的,還能是誰的?”書令晨立馬附和,為了增加可信度,他還說:“妹你不是說里面有段對你很重要的提琴曲嗎,你快聽聽看是不是這段?”
書舒又肘擊了下兒子。
傻小子,再刻意一點就有點太假啦!
裴慕音愣愣地接過錄音筆,摁下了播放鍵,須臾,從里傳出了悠揚的提琴音。
只聽到前三秒——
裴慕音激動起來:“是、是我的錄音筆!”
對面書舒悄然松了一口氣。
看來,她沒猜錯,女兒的那支錄音筆是從前她的。
…
失而復得約莫是世上最令人感到慶幸的事情。
裴慕音攥著“失而復得”的錄音筆一分一秒都不肯松手,她聽了一遍又一遍里頭的錄音,以此來不斷證明錄音筆回來了不是她在做夢。
她甚至真的開始認同書舒的說法,并在腦海中產生了她沒帶錄音筆出門的虛構記憶。
女孩子戴著耳機,邊聽邊用手指愛惜地撫摸著錄音筆。
忽地。
她手指一頓——沒摸到劃痕。
她的錄音筆尾端是有塊不到一厘米的劃痕的,可她手里這支,光滑一片,什么痕跡也沒有!
裴慕音頓時有種懷疑人生的感覺。
錄音筆里的提琴曲是對的,可錄音筆的痕跡卻不對。
怎么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