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自殺的是小白狗。
它能寫字,能畫畫,會唱歌,唯一不好的是它后面兩只腿瘸了。
剛到山丙馬戲團的時候,它是眾多小狗的試驗品,因為逃走被抓,雙腿被打斷。
抓他們的人說,讓他慶幸吧,馬戲團里那條老狗不聽話,逃出去被抓回來后,被打了三天,據說胸口還被潑了滾燙的熱油。
滋滋的冒著肉的香味。
然后他指著油鍋,說可以把它扔下去炸。
它哭著求饒,從此老老實實吃各種藥物。
承受著被刮皮的痛苦,承受著皮毛粘合的排斥,學著用四條腿走路,學著啃骨頭,學著做一條狗。
那么多人里,只有它撐下來,活下來了。
十幾年時間里,它徹徹底底成為一條狗。
放棄人類的語言,它學著唱歌,學著笨拙的說話,學著當動物。
它被很多人贊嘆是一條聰明的小狗。
它也覺得自已很聰明。
聰明的忘記自已是一個人類。
被解救的時候它第一反應不是歡喜,而是巨大的恐懼。
它是人的時候有人抓住它把它關在籠子里讓它當一條狗,它徹徹底底變成狗的時候,又有人把它從籠子里抱出來讓它當一個人。
它想出去轉轉。
去十月會。
小白狗瘸著一雙腿在十月會上轉悠。
十月會還在如火如荼的舉辦著,山丙馬戲團消失后又有其他馬戲團接棒,并沒有影響什么。
人山人海的。
它走過去,聽到有人夸贊的說這條狗真漂亮,也很乖。
聽到這這種話它會安心。
偶爾有人說,哇,這條狗好有人性,眼睛也像個人哎。
它會渾身緊張,身上的毛都要炸開了,恨不得逃之夭夭,生怕自已皮毛被扒開,發現狗毛之下它是個人。
是個怪物。
是個可怕的人狗!
小白狗走到另一處。
看到一個白發的中年男人跪坐在十月人流量最多的地方,脖子上掛著一個牌子,牌子上寫著巨大的兩個字:尋子。
上面有一張放大的照片。
小白狗看一眼,只覺得眼前眩暈,腳下的石板地像燒著了般燙腳,它慌不擇路的離開,埋頭跑著,穿過一條條人影,它撞到了保潔工,嚇得不輕,保潔工拿著網兜要抓他。
一邊抓一邊吐槽:怎么這么多畜生,今天早上還在垃圾桶看到個死掉的猴子。
這狗這么大,可別咬到游客。
它瑟瑟發抖。
“你們別打它,它看起來很害怕。”
有人為它說話。
小白狗抬起頭,看到同樣掛著牌子的一男一女,唯一不同的是上面的照片是個可愛的小女孩。
為它說話的是個男人,他攙扶著自已妻子。
妻子神態已經不太正常,嘴里喃喃念著一個小名。
他們從身邊走過時,小白狗聞到了草莓的甜香味。
在網兜下來的時候,小白狗再一次鉚足勁逃走。
它跑的又急又快,跑到河邊,緊急剎車的情況下還是差點摔進河里,它用力的喘息,看著泛著波紋的水面里,一只白狗正凝視著自已。
那是一條含著淚的白狗。
它嚇得跌坐在地上。
它這是第一次看到自已,原來真的是個畜生。
它再也,再也…變不成人了!
小白狗回去后就自殺了。
然后,一個接著一個,像多諾米骨牌一樣,一個倒下,千千萬萬按著順序倒下。
曹恩被通知后過去看時,完全被那么一幕驚呆了。
她不明白,亦是慚愧。
明明是把它們救出來,卻好像害了他們。
云渺將它們無法在人類社會生存下去的想法說后,曹恩大概明白了。
他們,變不成人了。
無論是心理還是生理。
因為這件事,曹恩和楊薇消沉了幾天,這幾天十月會依舊很熱鬧,新來的馬戲團里的動物也非常有靈性,大人帶著小孩子去參觀會噴火的小熊,騎自行車的小猴子還有會說話的山羊。
團長一邊收票眼睛一邊在觀眾們身上打量。
“真好啊,看來我們馬戲團很快就能壯大了。”
馬戲團團長身后,一個長著肉瘤的丑東西爬出來。
它還很小,巴掌大一樣趴在團長肩膀上。
馬戲團團長非常有信心。
現在雖然很小,但很快,會變得無比大。
這世界上永遠不止一個山丙馬戲團。
就像世界上永遠不止一個壞人。
這幾天也發生一件大事。
死在山上的小情侶找到了真正的殺人兇手。
殺人兇手是男孩的舍友,一個白白凈凈的小男生,戴著一副眼鏡,看著乖巧又懂事。
誰也沒有想到看起來這么乖的男孩竟然用如此殘忍的方法殺人。
能夠抓到兇手是有人匿名上傳了男孩承認殺人的視頻。
警察將男孩抓捕歸案時,在層層記者中沖出來一個頭發發白穿著保潔服的男人,一刀砍在男孩的胸口,朝下一劃,男孩肚子開了一個口。
內臟與鮮血從傷口里沖出來。
男孩愕然,不甘的呢喃:“你說我承認后不殺我的。”
保潔員挽了下衣袖,露出精壯的肌肉,低頭邊笑邊伸手進去捏碎他的心臟:“哎,我說昨天不殺你,沒說今天不殺你。”
“你殺了我女兒,那你的命只能我來審判。”
男孩痛苦的死去。
警察們后知后覺來制服他。
男人嘿嘿一笑,順從的倒在地上,看著天邊的漸漸升起的太陽,想到嬌嬌和她男朋友徒步爬山,想要看的也是早上的晨曦。
手上被扣上手銬,他嘴有點癢。
“哥們,我左邊口袋里有煙,給我拿根煙抽唄。”
“不抽口煙,總感覺心里疼。”
警察看他兩秒,低頭從他兜里拿出一根煙,塞他嘴里,又拿出打火機點燃,保潔員低頭湊上去吸了一口,壓住心口的疼。
“是我們失責。”
警察說。
“我們一開始定為熊殺人,導致放鍋過了真正的殺人兇手,只是…你殺了他,自已也要承擔法律的。”
“不怪你們。”
保潔員道:“是他將熊引過去的,也提前在他們身上放了引誘熊的香料,殺人的的確是熊。”
警察訝異:“那你怎么就知道是他引過去的。”
“因為…”保潔員呵呵一笑:“因為正常的熊不敢傷我女兒。”
警察沒把他這句話當回事。
只是男孩的死,讓他雖然罪行公布于眾,但實行罪行的原因無所得知。
只有他的室友在整理男孩的東西扔垃圾桶時,看到男孩日記本里夾著一張照片。
照片是雙人照。
主人公是男孩,和趙嬌的男朋友。
……
“什么又鳳凰在噴火!簡直是騙人的!”
小鳳凰在十月會的樹枝上面待了幾天,想要拯救自已的同類,結果怎么等都沒有等到。
直到有個老板拉著一車染色雞到攤位前。
在它們面前放著蠟燭。
也不是讓噴火,而是讓它們吹蠟燭。
小鳳凰:我真服了。
這么些個破雞好意思說是鳳凰!
啊呸!
他們好意思它都不好意思聽!
“哈哈。”周浮生尷尬一笑,尋摸著這話也就小鳳凰能信,鳳凰是當代稀缺之物,周浮生得見的也就只有一個小鳳凰。
誰家要是真有小鳳凰那要么是上交國家,要么是當祖宗供著。
誰敢拉出來表演噴火啊!
小鳳凰氣鼓鼓要罵周浮生,周浮生非常有先見之明的竄到云渺小姐面前。
“云渺小姐,這個頭香有什么用,你要來干什么呀。”
畢竟云渺小姐親自要的東西肯定有大用的。
云渺將頭香放在檀木盒子里:“不知道。”
周浮生:“誒?還能這樣嗎?”
“頭香能保人魂魄,說不定有用。”
云渺將盒子合上,收起來。
周浮生看著頭香,突然覺得自從一腳踏到云渺小姐身后之后,聽說過最多的就是香了。
敬神要用香。
敬鬼要用香。
這么一看,這頭香說不定真有什么大用。
“那個悠悠去哪里了。”周浮生伸長脖子看來看去。
沒看到悠悠的身影。
“我讓她去抓點魂靈回來。”
周浮生嘟囔:“她就這么去了?這么好使喚?竟然沒有抗議?”
悠悠抗議了,真的。
她覺得自已是擺渡人,而云渺不過是個實習擺渡人,她憑什么命令自已?
她不解,不悅,生氣。
在云渺命令下達的時候,不可思議又堅定地說了:“不!”
云渺平靜的看著她,霧靄冷雪的眼眸里也有不可思議。
似乎從來沒有人忤逆過她。
而悠悠在那居高臨下漠然的眼神中,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愧疚和害怕。
她咬咬牙:“不!不用明天,今天晚上我就能把魂靈找齊。”
話畢,轉身就走。
一邊走一邊在心里極盡惡毒之語罵云渺。
悠悠走到荒郊野外,從懷里摸出一個青銅鈴鐺,這是擺渡人第三大武器,招魂鈴。
烏云蔽日,陰風陣陣。
悠悠右手握著鈴鐺,朝上一劃,叮鈴叮鈴的聲音爭先恐后涌出,霎時間,周圍一陣陰冷,幾道若隱若現的魂靈便出現在悠悠面前。
她晃著鈴鐺,回到已經黑了燈的別墅。
她想去喊云渺,但是聽說她睡著不允許打擾,不然會很慘的。
便讓魂靈們在客廳里坐著,自已隨意找個角落窩著睡覺。
睡了一會兒沒睡著,越想越氣。
遂坐起來繼續給修羅大人寫信。
“敬愛的修羅大人你好,我感覺我現在好像被云渺用意識控制住了,無法拒絕她的要求,馬上就要淪為她的玩物了,請解救我。”
這下信送進去了。
悠悠松口氣。
看來黃泉的暴亂又被壓制了。
過了一會兒,修羅大人還沒有回信。
又等了倆小時,修羅大人依舊沒有回信。
看來下面暴亂剛壓制完,修羅大人忙的厲害。
她干脆不再等,縮在角落里睡覺。
魂靈們在她身邊,排排坐。
周浮生還沒有睡,準備下樓去喝點水,門一打開,便感覺樓下客廳陰氣森森,鬼氣沖天。
“哇塞。”
周浮生腳步釘在原地,笑的含蓄:“這下面是什么好難猜啊,總不會是很多很多魂靈吧!”
說完覺得自已不渴了,回身關門,躺床睡覺。
目前的生活真精彩。
這屋里是又有龍又有鳳,還有數不清的魂靈。
這日子可太棒了!
閉上眼睛進入夢鄉的那一刻,眼前白光一閃,漸漸浮現一些影子。
哦對了。
還有第三方每晚都等著自已。
日子真是越來越有盼頭了。
周浮生有些自已都察覺不到的興奮感,從枯竭無波的心上長出來。
周浮生謹記云渺小姐所說,原地坐在地上打坐,閉上眼睛假寐,不聽不看,不聞不問,任何東西都休想害他!
以至于他沒有看到不遠處主動進入這幻境的云渺。
云渺穿著紫色睡裙,很長,長到腳踝,只露出線條完美,臂骨修長的手臂。
腳下是煙霧繚繞的地面。
面前放著一個凳子。
她坐上去。
主動來到這里,主要是想換個地方思考。
這處幻境倒是干凈。
還能感覺到這里靈氣充沛。
當然,所謂的靈氣充沛只能感受到,無法吸收,畢竟只是一處幻境。
這處幻境應該是靈氣還未枯竭時候留下的。
只是留下,卻沒有其他人。
云渺閉上眼睛,感受著充沛的靈氣。
很久,很久沒有感受過這么充沛的靈氣。
上一次她從小劍里看到的修仙界,都不如這里的靈氣充沛。
她將思緒漸漸放在目前的情況下。
閻王貸的丑東西蜃光曾說自已是文家的人,這當然是一種虛張聲勢的說法,但它敢說文家,一是文家惡貫滿盈,二則是蜃光可能真是它們馴養的。
馬戲團那個巨無霸蜃光大概率與文家有光。
這暫時算一。
趙嬌遇害,玄門中人聚集,為文家所傷,但因其與自已并無關聯,不算。
她與趙父因頭香有意交易,牽扯到文家,這算其二。
在踏入廣南地界,他們所遇到的事情都將與文家有關。
這是鴻門宴的一種特質。
所以,跟在他身邊的魂靈是不是那個其三。
一個帶著文家血脈,因丟失被馬戲團抓住改造成狗,所以魂引索找不到其誕生之地。
因為文家所在之地,不算生地。
暫且將他算作其三。
文家送禮連套送,她自然也得回敬。
整理好一切思緒,云渺起身準備離開。
目光停在身后的周浮生身上。
這處幻境里的靈氣圍繞住了周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