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綿的秋意在春雨里,古怪又透著意外的和諧。
老人的身軀已經被無數雨珠打濕,那些雨珠里,每一絲都透著肅殺的秋意,落在他的身上,就像是無數劍,在擊打他的身軀。
長街早就已經破碎不堪,若不是此刻有一場大雨,那么一條長街,肯定早就是煙塵四起。
老人狼狽地從周遲的劍下掙脫出來,然后大口喘著粗氣,他臉上滿是鮮血,身上也滿是鮮血,就連那頭白發都被鮮血浸染,粘連在臉頰上。
他的那雙眼眸前還有些鮮血和白發,仿佛是有意藏在那之后,像是藏在枯草里的一口老井。
只是誰都能看清楚,那眼眸里有著無盡的怒火。
身為登天境的修士,被一個歸真境的劍修打成了如今這樣,即便遠遠說不上敗局已定,但此時此刻,老人的心中,注定是無法平靜的。
這是奇恥大辱。
哪怕他早就對于榮辱沒了什么感知,但此時此刻,老人卻還是覺得臉火辣辣的疼。
他收回自己的五枚山鬼花錢,其中四枚,用來肅清周遭的劍氣,另外一枚,被他重新捏在指尖。
老人不言不語。
對面的周遲和白溪并肩而立。
白溪臉色發白,一頭秀發早就被雨水打濕,貼在臉上,卻依舊掩蓋不住她那張精致的臉,以及那雙興奮的雙眸。
白溪是武夫,世間武夫,大概都有一個所謂的臭毛病。
那就是越戰越勇。
廝殺這件事,有修士小心翼翼,越到后面,越是小心,但這幫武夫,大概都會隨著廝殺時間越來越長,然后整個人就會越來越興奮,血氣翻涌,讓其他修士覺得心悸。
這也就是為什么世間的修士,都會有一個共識,世間修士,最難招惹者,莫過于武夫。
至于排在次席的,好巧不巧,就是這會兒這個女子武夫身邊的劍修。
劍修殺力和殺心,都太重了。
“前輩,打到現在,依著晚輩來看,其實差不多了,再打下去許是前輩險勝,但代價不小,我要是前輩,這會兒就鳴金收兵了。”
周遲忽然開口,“這幫著宗門做事,但命是自己的,前輩何必拿自己的性命來賭?”
老人譏笑道:“廢話太多了,老夫這會兒是看著有些凄慘,但想來你們兩人,也不過是強弩之末,再打下去,你還能遞出幾劍?”
周遲微笑道:“就看前輩撐得住幾劍,晚輩的劍,還是有不少的。”
老人面無表情,“自己染如此自信,此刻為何不出手,陪老夫閑聊?不害怕老夫緩過勁來?乘勝追擊的道理你不懂?”
周遲看了一眼滿目瘡痍的長街,默不作聲,這邊廝殺,好在一開始,那些百姓就已經紛紛逃離此處,老人也懶得去管這些尋常百姓,要不然就憑著這會兒的廝殺,只怕動不動就有不少百姓慘死。
“既然前輩開口了,那晚輩就只好滿足前輩了。”
周遲微微抬手,春雨中劍氣再生,如同春風拂過春雨,那些雨絲在頃刻間化作無數柄飛劍,朝著前面掠去,咻咻咻的聲音不斷出現在雨幕里。
一條長街,全然都是劍氣。
都是飛劍。
老人微微蹙眉,他沒想到,對方不僅真能出劍,這一劍,劍氣充沛,絲毫不減。
白溪微微下蹲,一只腳蹬地,隨時都要往前奔去。
當然兩人舉動,都在老人眼底,之前他雖說是被白溪一拳砸中面容,才有了后面這一連串的事情,但老人不傻,知道今日之戰,那個女子武夫,可以做“錦上添花”這種事情,但卻不會是那個一錘定音的人。
那個年輕劍修,從始至終,最為可怕。
四枚山鬼花錢微微顫動,在那些飛劍掠來之時,被老人一拂袖,就這么撞了出去,射向那邊的飛劍。
周遲身形微動,往前掠走,這一次,懸草被他提著,在滿是雨水的地面拖行,一地火花還不止,甚至還有呲呲不絕的響聲。
那道聲音不大,但卻就像是在老人心頭響起的一般,讓他極為煩躁,他很清楚,這一切手段都是周遲故意為之,但還是會覺得煩躁。
與人交手,本該心靜如水,心湖如鏡,但當你被一個比你小無數歲的年輕人,這般挑釁,你甚至還無法如何還擊的時候,只怕也肯定會痛苦得不行。
眼前這個年輕人可怕,可怕之處,不僅在他的劍道修行跟東洲其余劍修有所不同,更是心機算計,也深沉得不行。
老人深吸一口氣,腳尖一點,往后退去,同時馭使著那些山鬼花錢穿過那些飛劍,撞向周遲身軀。
至于最后的那一枚,他始終緊握在掌心,不愿意輕易丟出。
那是他最后的底牌,在不能確定能一錘定音之前,他早就打定主意,不再離身。
要是輕易丟出去,他總覺得,在眼前的這個年輕人面前,就像是沒有穿衣服一般讓人覺得不舒服。
四枚山鬼花錢撞碎飛劍無數,然后掠向周遲。
周遲緊握飛劍懸草,飛劍顫鳴一聲,一條氣勢如虹的劍光,起自這場春雨,對上幾枚山鬼花錢。
雙方相遇之前,雨水已經紛紛炸開!
一身暗紅長袍的年輕男子以心聲開口笑道:“白溪,幫我暫攔這幾枚山鬼花錢,我有些想要取他的人頭了。”
換做別人說這話,白溪都不會相信,但周遲說,她不懷疑,但還是忍不住提醒道:“不要血氣上涌,失了章法。”
周遲隨著劍光往前,隨口笑道:“章法還在心中,不過此刻出劍,意氣橫生,好似要接著上一次的不太‘痛快’來繼續真正‘痛快’了。”
所謂上次不太痛快,是在黃龍洞出劍,周遲一人戰一山,但當時對方修士的境界太低,施展劍術,不算太痛快。
此刻不同。
白溪忽然道:“你又要破境了?!”
因為在周遲說話的時候,她就已經感受到了這個家伙身上的氣息,已經有所不同。
周遲搖頭,“可以破境,但此刻破境,弊大于利,而且你我理應必死在此地。”
世間修士,頓悟之時,往往就會自然而然地走到下一個境界里,傳說里從來都有一日破數個小境界,甚至破一個大境界的故事,后人聽這些故事,只覺得了不起,但卻沒有什么人知曉,在這個故事之后,那些人之后的下場。
根基不穩,貿然破境,留下一個所謂的美談,最后結果就是大道斷絕。
甚至有相當一部分修士會認為,這一類的頓悟,是天地大道,給予修士的一場騙局!
但這場騙局又太過美妙,世間修士,鮮有能抵御的。
尤其是年輕修士,更是如此。
“我雖不破境,但我可借著此刻出劍,想來……風景壯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