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欲再好好上手時,馬車再一次停下。
莊子里的車把式恭敬道:“夫人,二姑娘身邊的丫鬟碧竹求見。”
好事打斷,章氏臉黑如炭。
手里也頓時一空,是衛文濯順勢收回自己的手。
過快了些。
還沒有吊足他這位嬸嬸的胃口,讓她對他唯命是叢。
今日突然被她握了手,權當給她一點甜頭嘗嘗吧。
回來再討回些厘利,如上乘的筆墨紙硯。
臨近年關,需要花銀錢的地兒太多了,回頭把這些筆墨紙硯換成現銀,手頭多少會寬裕些。
心里飛快盤算的衛文濯,說出來的話兒是格外貼心。
“能得嬸嬸一句關心,我再冷也值了。”
章氏便把碧竹晾一邊,將暖手爐塞到衛文濯手里,“你啊,少逞強,凍出個好歹有你好受。呶,手爐拿著暖暖手。”
不由分說把暖手爐塞到衛文濯手里后,方搭理在外面站了小會兒的碧竹。
碧竹聽到里頭傳來一個“說”字,微垂的她才開口,“夫人,五姑娘手臂出臼銼損筋,需在前頭找個地兒搦教歸窠才可。”
章氏有些驚訝,“剛才不說還好嗎?怎么突然又摔得這般嚴重了?”
“姮姐兒可有看錯?她那三腳貓醫術,騙騙外行人也就罷了,別誤診了怡……哎喲…… ”
話還未說完,倏地,耳邊傳來灼熱的吐息聲,嚇到章氏不禁驚呼一聲。
碧竹本來還因章氏后面一句話,替自家姑娘傷心, 忽聽章氏的驚嚇聲,立馬向前一步,著急問道:“夫人可還好?”
并沒有得到回應,連一向趾高氣揚的申嬤嬤也沒有動響。
章氏這會子哪里顧得上碧竹了。
她被傾身,附到耳邊說話的衛文濯,勾到魂不守舍。
“嬸嬸,侄兒發誓,適才看到怡姐兒時,怡姐兒除了臉上有些小擦傷外,并無大礙。”
兒郎陽氣十足的氣息在耳邊縈繞,勾魂攝魄般,令章氏頭暈目眩,恍恍惚惚間連他說了什么,也沒有聽太清楚。
碧竹難免有些擔憂起來。
夫人再不好,也是姑娘的母親,是侯府的主母,突然驚呼一聲又沒有一點動響,莫非出什么事了?
“夫人?夫人?”
輕輕地喚了一聲,也不敢問旁的,以免又惹夫人動怒。
很快,車輿再傳度動靜,像是什么物什掉落,又立馬被拾起。
是章氏的金釵不堪鉤住衛文濯的衣襟,隨著衛文濯直身,金釵掉落,砸出不小的動靜。
章氏嗔瞪眼害她鬢發凌亂的兒郎,輕斥一句“登徒子”。
以衛文濯連連拱手,啞聲賠罪間,眉梢含春的章氏扶了扶鬢發,打發碧竹離開。
“怡姐兒要緊,就依你家姑娘。”
車輿外候著的碧竹走遠幾步,又回頭看了眼章氏所乘的馬車,眼里閃過一絲疑惑。
夫人有些不太對勁。
又說不上來哪里不對勁。
碧竹并不知,此時,衛文濯手指靈巧,正為章氏挽發。
他是個會伺候人的,便連女子的發髻也能挽出花樣,更是手巧到沒有勾落章氏一根烏發。
再把落掉的金釵重新插入發髻間,拿著銅鏡左右端詳的章氏見此,手指壓了壓金釵,頗有些拈酸吃醋的笑問,“手藝不錯啊,來,同嬸嬸說說,給幾個姑娘家挽過長發?”
“原是為了討母親歡心,便暗里尋了梳頭娘子偷學了幾個式樣,想在母親四十歲壽辰那日一展身手,可惜啊……”
說到后面,衛文濯俊顏黯淡, 神色也漸漸變得落寞。
也正是這一句話,把車輿里暗稠到膩人的曖昧打破,一時間,氣氛都變得有些壓抑。
章氏放下銅鏡,淡淡一笑,道:“想你母親了啊,要不回渠縣看看?我應當會在侯府過年,你也不方便再陪著了。”
這可把衛文濯震住了。
他好不容易從渠縣出來,為了湊齊來上京的花銷,暗里把通房丫鬟,連著她肚子里的種,一道賣給遠村一個跛腳又子嗣有礙的鰥夫,賣得八兩銀子,方來到上京。
讓他回去?
那是不可能。
連忙蜷著身子,學著青樓楚館里的做派,縮在章氏的腳邊,惶恐道歉,“嬸嬸莫要生氣,是侄兒不識好歹,傷了嬸嬸的心。”
“侄兒尚年輕,不懂事,還盼著嬸嬸多加調教。若侄兒哪里錯了,哪里又惹嬸嬸生氣了,還望嬸嬸能指出來。”
“千萬莫要藏著不說,侄兒愚鈍,又少了幾分眼力見兒,唯有嬸嬸說出來,侄兒才知曉自個哪兒錯了,哪兒需得好生改正。”
這還差不多。
章氏滿意了。
養個小家伙,哦,古代稱之為面首,圖的不就是自個一個開心、快活嗎?
既是面首,首要一宗得乖巧、聽話,處處以她為尊才對。
……
彼時,碧竹已回了衛姮。
因怡姐兒在,碧竹沒有多說什么。
倒是怡姐兒更加自責,“伯母,姮姐姐,真不必為了我耽擱路程,不就是傷了骨頭,不礙事,我還能忍。”
忍忍就不疼了。
謝氏輕地撫了撫怡姐兒的長頭,太過乖巧、老實的孩子,最是吃虧了。
“怡姐兒,你在記住并非所有的退讓,都會得到他人的善意。有時候過于退讓,只會讓欺負你的人更加得寸進尺。”
怡姐兒聽到鼻頭發酸。
不讓還能怎么辦?
無人為她遮風擋雨,只能靠著自己,撿起一塊瓦片,邊退邊擋擋外頭的風雨。
不為自己,也得為姨娘著想。
她不想姨娘擔心啊。
忍一時只要能風平浪靜,足矣。
“七伯母,怡兒記下了。”
記住七伯母待她的好,越是待她好,她越不能給七伯母添麻煩啊。
謝氏聞言,便知怡姐兒并沒有聽進去。
唉。
也能理解。
無人庇護的孩子,在跌跌撞撞間,用自己的方式艱難求生存。
苦了怡姐兒了。
“既是記住了,你便告訴伯母,為何會摔下馬車?音姐兒的解釋,伯母并不相信。”
說罷,又把怡姐兒換下來的臟衣裳展開,“此處的痕跡,應該不是你自個踹上去的吧。”
衣裳上,驀然留有一個小小的鞋印。
怡姐兒看了一眼后,便飛快挪開視線。
手指不安地攪著裙角,低垂的纖濃眼睫輕輕顫著,無聲地回避謝氏的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