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哭唱俱佳,方嬤嬤卻不給她一面演,一面給自家姑娘潑臟水的機會。
穩穩托住盧氏,方嬤嬤微笑道:“夫人有則改之,何必要逼著我家姑娘原諒您呢?過往之錯,已對我家姑娘造成了傷害,我家姑娘要不要原諒您,是我家姑娘的事。”
“你以長輩身份朝我家姑娘認錯,未免以大欺小了。我是姑娘的嬤嬤,是斷不允許夫人您這般欺負我家姑娘。”
“您要真想改,便先好好處置大房這些不敬我家姑娘的奴婢吧。如于媽媽,這位媽媽當真好生厲害,我家姑娘什么話都沒有說,她倒是張嘴便說是我家姑娘,逼您下跪認錯。”
“還說什么體面,大夫人啊,野路子的規矩當真敗壞門風,我伺候太后娘娘近二十年,還從未見過哪家的主子,張嘴便把污水一盆接一盆潑向主子的。”
伺候太后娘娘近二十年?
盧氏都忘了要甩開方嬤嬤的托手了,一臉錯愕望著方嬤嬤。
而下跪哭喊的于媽媽也傻眼,忘記接著哭了。
衛宗耀這會子不是心慌,而是感覺大禍來臨。
伺候過太后娘娘,還近二十年?
這這……
這不是還見過圣上嗎?
神天菩薩啊。
他都沒有見過圣上啊!
還有,適才他家夫人說的那些話,全是殺頭大罪啊!
“撲通……”
不需要盧氏下跪,衛宗耀自己身子一軟,跪癱在地了。
盧氏呢,她是從未接觸過宮里的貴人,便是位份最低的嬪妃,她也是沒見過。
更遑論見太后娘娘了。
錯愕過后,盧氏身形狠狠一晃。
“夫人站好些,當心摔了。”
方嬤嬤溫著聲提醒,她雖上了年紀,嗓音柔軟、細膩,若不見她人,只聞其音,還覺她最多三十出頭。
這是在太后身邊精養出來的好嗓音,聽著,得讓主子娘娘們如沐春風,倍感舒服、貼心才成。
盧氏反過來想要握住方嬤嬤的手了,“嬤嬤,我……”
想套近乎,反被方嬤嬤微笑著推。
方嬤嬤回到衛姮身邊,細聲細語道:“下人們不敬主子,皆是主子的放縱,姑娘日后在侯府更要好好約束下人才成,下人亂了章程是最易給主子招來滅門大禍。”
“馭下,須得恩威并施,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皆有禮有依,有禮可循,不能讓外頭的人逮了錯處。”
“還望姑娘銘記在心,不可相忘。”
提醒衛姮,也是在提醒大房。
不過,以大房盧夫人的剛愎自用,想來是聽不進多少。
……
衛姮和方嬤嬤離開了。
盧婆子、啞婆自然也一并離開。
正堂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過了好一會兒,衛宗耀在失魂落魄道:“伺候過太后娘娘二十余年,那必定是連圣上都見過的,而我,為官近二十年,從未見過天顏。”
“野路子的規矩,下人沒了章程,是要招來滅門大禍,滅門大禍……”
衛宗耀念著念著,突然,兩眼森寒畢露,直視還跪著沒有回過神的于媽媽。
都是這些見識短,心胸又狹隘的下人,不知道好好規勸主子,還在旁邊煽風點火,唯恐府中不亂……
滅門大禍,就是她們召回府中!
殺氣騰騰的衛宗耀起了身,狠狠一腳踹中于媽媽的心窩子。
怒喝,“歹毒的下賤東西,我衛府就要毀在你們這等子毒婦手里了!”
挨了一腳于媽媽連聲兒都吭不出來,兩眼往上頭一翻,早昏死過去。
盧氏也顧不上于媽媽了。
她只知道,自己是把方嬤嬤得罪狠了。
伺候過太后娘娘的嬤嬤!
那是登天的天梯啊!
云姐兒能跟在她身邊學上一星半點,定會受益無窮。
說不定得了方嬤嬤的提點后,還能入宮當上主子娘娘啊。
悔了。
她當真悔了。
是她有眼不識泰山,不知道府里有這么一尊大佛在啊。
衛宗耀踹暈于媽媽,手指頭指向了盧氏,“盧如婉!現在你可滿意了,可高興了?方嬤嬤啊,伺候過太后娘娘,見過天顏的體面嬤嬤,被你指著鼻子罵位卑低賤的下人……”
“范陽盧氏在天家面前,算什么!啊!你仗著自己的出身,眼高于頂蠢到處處得罪人,現在可好了,呵,呵呵……”
“家門不幸啊,蒼天啊,我衛宗耀造了什么孽啊,娶了這么一個不聽勸告的蠢婦回來。滅門大禍,不遠了,不遠了……”
面露灰敗的衛宗耀跌跌撞撞地坐回圈椅里,什么前程,什么爭顏面,都去見鬼吧。
命都快要沒了,這些東西爭回來有什么用?
都是那孽子啊!
要不是他招惹了老昌王,就不會有昨晚的禍事。
沒有昨晚的禍事,就不會有今日的大禍。
蒼天啊。
大房要完了!
要完了!
癱坐的衛宗耀眼里流下兩行淚水。
盧氏也被罵醒了,不過,她倒不覺得招來了什么滅門大禍。
“不過是家里的磕磕絆絆,我給方嬤嬤賠禮認錯就成了……” 盧氏呢喃著,步伐踉蹌走出正堂。
抬腳剛要邁過門檻,人卻被門檻狠狠絆倒,摔了一個大馬趴。
“夫人,夫人……”
外頭被衛姮震住的大房下人,紛紛過來扶人。
……
青梧院
衛姮扶起跪下的盧婆子、啞婆,“兩位媽媽,受委屈了。”
啞婆眼里含著淚水,搖頭比畫。
盧婆子流著淚水道:“她說不委屈,是姑娘受委屈了。”
說著,聲色哽咽起來,“我們這點事算什么,姑娘才是真正受苦了。”
衛姮笑道:“以前吃了苦,現在是苦盡甘來。快別哭了,再哭下去,我也想哭了。”
過往種種,她自己心里有數,一樁樁一件件記住就成,遂,衛姮轉了話兒,“都累了吧,且回歇著,日后偏門、后門還得勞兩位媽媽守好。”
盧婆子抹干凈眼淚,“姑娘且放心,奴婢和啞婆定會守好,不會讓大房鉆了空子。”
啞婆拍著胸口,用力點頭下保。
沒再流淚的盧婆子又急忙道:“姑娘,有位三爺在桂花巷等您,也不知道這會子在不在。”
衛姮是血七尋回來,自然早知道三爺來尋她了,笑道:“他已經回府了。 ”
“那就好,奴婢還怕耽擱了姑娘的正事。”
盧婆子松口氣,給衛姮行了禮后,這才同啞婆一道離開。
她們走后,衛姮朝方嬤嬤福了禮……
方嬤嬤連忙扶起衛姮,“姑娘使不得啊。”
“今日若非嬤嬤出手相救,我這會子回來只怕是給盧媽媽和啞婆斂棺了。”衛姮目有凝色,誠懇道:“姮身邊有嬤嬤相助,是姮的福氣。”
她也是剛剛才知道,原來方嬤嬤是伺候過太后娘娘。
方嬤嬤的笑容更為溫和了,“老身能在老了后伺候姑娘這么一位善主,亦是奴婢福氣。”
客套的話就不必多說了,方嬤嬤是知曉衛姮是真心待自己。
“姑娘還需著急出門子吧,這會子天色也不早了,姑妨不如早去早回。”
衛姮確實還惦記著三爺。
那是個不怕死的。
都虛弱成那般,竟還乘馬車來侯府找她。
血七又不說是什么事,只讓她快些回侯府先救人,再來小院尋三爺。
看來,她清早去小院的事,三爺是知道了。
剛和大房對峙完的衛姮,又乘了馬車出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