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是衛蘭微冷漠。
他自知事起,從未感受過章氏的母愛,三歲便去了外祖家,可以說他對幾位舅母的感情都深過對章氏的感情。
章氏,是割不斷的血緣羈絆,日后孝敬就好。
旁的就沒有了。
衛姮聽著,鼻頭一下子泛酸。
她想到了前世。
前世自己被逼嫁入侯府,被困在侯府不得見任何人時,是蘭哥兒半夜從狗洞里鉆進來,一身泥巴潛入關著她的屋子里。
哭著讓她再等等他,等他考取功名后,救她出來,一輩子都護著她。
可后來啊……
蘭哥兒為了她, 被人打斷了腿,腿殘的他從此再也無緣科舉。
后來蘭哥兒又想從軍,可也因為腿被廢掉,即便有一身力氣也被拒之門外。
再后來……
蘭哥兒沒有救出她,娶了盧氏介紹的遠房表姑娘,落了縱容舅家行兇的罪名,被圣上下旨褫奪世子之位。
從此,蘭哥兒徹底地廢了。
最后遠離上京,不知去向。
望著蘭哥兒意氣風發的笑容,衛姮將快要流出來的眼淚逼了回去。
好在,這一世蘭哥兒也不會被前世的自己連累了。
他啊,可以放開手腳,去做他喜歡做的事。
沙場征戰固然危險,可只要蘭哥兒喜歡,身為姐姐的自己是支持他。
連她都想重返邊緣,拿起大刀殺亂,更何況是蘭哥兒呢。
蘭哥兒是父子唯一的兒子,子承父業,立了功,勇毅侯爵位誰也別想搶走。
盧氏?
這一世,定要讓盧氏睜大眼睛好好看著,他們二房是如何把日子過得風生水起!
鼻子里的酸意消失,衛姮揚了笑, “好,阿姐等著蘭哥兒護著阿姐。”
衛蘭微臉上的笑更深了。
他就知道阿姐不會攔著他去興慶府!
阿姐啊!
是世間最好,最好的阿姐了。
“阿姐,你真好。”
手里還捧著藥碗的蘭哥兒剛想要像幼時那樣,鉆到衛姮的懷里。
還沒有行動,便被冷落到一邊的夏元宸給攔了。
“蘭世子,藥湯需得趁熱喝吧。”
很是順手捧過了藥碗,衛蘭微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眼睜睜看著這幾日對他頗為照顧的王爺,搶過他手里的藥碗,用更加溫和的聲音,與阿姐說話。
“先喝了藥,再和蘭世子說話也不遲。”
不僅搶在他面前照顧著阿姐,還杵在他與阿姐的中間,都不讓阿姐看他!
衛蘭微后牙槽都磨緊了。
王爺,就你這樣,還想讓我幫著你?
沒門!
衛姮是沒有發現夏元宸的小心思。
黑乎乎的藥汁遞到衛姮手里,一股子中藥味撲鼻而來。
衛姮聞了一口,立馬皺緊了眉心。
她雖為醫者,其實也不好這口苦藥。
“麻黃、細辛、炮附子……”聞過那藥味,衛姮便把里頭的藥名一一念了出來。
每念一味,笑意便加了少許。
幫陽解表,對癥下藥。
蘭哥兒于傷寒論上,頗為老道。
念完,衛姮抬眼同想和衛蘭微說話,入眼的不是阿弟少年意氣風發還有些稚嫩的臉,而是一堵寬厚的“胸墻”。
衛姮默默地將腳步往外一挪,探出身子與蘭哥兒說話,“對癥下藥,不錯。”
她自己開方,也會是此方。
衛蘭微見阿姐特意繞過王爺同自己說話,心中悶氣一掃而空。
連忙一并步到衛姮面前,為防止夏元宸攔他,還特意與衛姮并肩而站。
十四的少郎正是長個的時候,明明生辰那么見面,僅比衛姮高不了多少,今日并肩一站,竟已高出大半個腦袋了。
稚嫩的臉上揚著少許得意,偏偏還要假裝很嚴肅,很沉穩的模樣。
正色道:“阿姐發熱,無汗惡寒,外感風寒,飲過藥后,阿姐更不可大意了!”
吃了藥后會發汗,發汗期間如再受邪風入體,會導致病情加重。
夏元宸聞言,看了血七一眼。
沒有言語上的叮囑,血七已知曉王爺是何意。
需得支棱起油布,為衛姑娘遮風。
衛姮將苦藥一口飲完,咂咂舌,道:“略苦,下次甘草可再加一些。”
藥碗剛要遞給蘭哥兒,夏元宸便對蘭哥兒道:“世子,令姐既不能受風,去取出油布支棱,為令姐遮風吧。”
血七很適時地站出來,“世子,請。”
衛姮覺著麻煩,連忙阻止,“王爺,不必如此麻煩。”
“你還想病情加重,讓蘭世子擔心嗎?”
夏元宸一句話便讓衛姮噤聲。
拿捏她死穴了。
她還真不想讓蘭哥兒擔心自己。
衛蘭微也道:“阿姐,王爺也是身子高熱,不能吹風。”
衛姮就更加沒有辦法拒絕了。
她身邊這位病人尊貴著,是萬萬不能有事。
沒有理由阻止的衛姮干脆又給自己扎起針。
適才是退熱。
這會兒得為嘶啞的嗓子眼扎幾針才成。
取少商、靈道、太淵三穴,衛姮飛快給自己扎上三針。
扎完自己后,衛姮對夏元宸道:“王爺嗓子也嘶啞,不如一道扎上幾針吧,保準睡一覺醒來,嗓子大好。”
聲音嘶啞不是一般的難受。
說話像卡了痰,自己聽著都好生奇怪。
火堆里又添了新的柴苗,火勢增旺,沒有一會兒便烤到衛姮的臉頰有了熱意,藥性上來,衛姮只覺自己的眼簾越來越沉,越來越重。
淺淺打了一個哈欠過后,衛姮抱著自己膝蓋,說睡便睡。
一刻未歇的趕路,衛姮確實累了。
坐在身邊的兒郎又是讓她那么的安心,睡意涌上,沒有一會兒便進入沉睡中。
衛蘭微拿著一件披風過來。
是他從碧竹手里拿到的。
“王爺……”
夏元宸抬手,示意他噓聲。
衛蘭微才發現自己阿姐已經入睡。
他剛才在碧竹那邊知曉阿姐為了追上她,全程沒有歇息,都是策馬趕路。
就是因為不放心他去興慶府,欲與他同行。
可他并不想讓阿姐一起過去。
并非質疑阿姐的本事,阿姐跟著父親征戰,早就練就一身好本領了。
比身為兒郎的自己要強很多很多。
可他還是不想讓希望阿過去,只想讓阿姐留在上京,過好養在深閨的好日子。
想得出神,腳下不曾留意絆到了石頭, 臀部有傷的他踉蹌到差點摔倒時,一雙強壯有力的手,扶住了他。
“你還有傷,早點歇息吧,令姐本王會照顧好。”
夏元宸松開托住衛蘭微的手,并把披風一道拿走,“不放心,一道坐下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