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掩的東廂房,墨香沁腑,又絆著清幽的酒香,隨著風悠悠吹入院里。
立于門外的碧竹聽著里頭的碰杯聲,不禁咋舌。
呢喃自語道:“還以為是位嚴肅、刻板的夫子。不承想,如此豪邁、爽朗,我家姑娘約莫是找到知己了。”
“待會兒大夫人見了,不知道會不會尋了理由,編排姑娘啊。”
瞬間,碧竹覺著這位三爺給自家姑娘的夫子,不甚靠譜。
不是習畫嗎?
怎么還吃起酒了呢?
碧竹很是發愁地想。
想著想著,又踮了腳,伸了脖子往垂花門那邊看,又有些納悶了。
“大夫人怎么還沒有進來?難不成打道回府了?應該不會吧,費了老大的勁跟過來,怎么會省得無功而返呢?”
有心想尋人問問,可這院子里此時安靜到好像除了她之外,便只有姑娘和夫子了。
那個冷冰冰的,整天板著臉,連笑都不會的侍衛,這會兒跟鬼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北房那邊,她還是不會了。
三爺估計還在吧。
碧竹又重新站好,繼續待盧氏進來。
外頭的盧氏也發愁。
進不了門子,如何是好?
姮姐兒這會子還沒有出來,可見定在里頭干著見不得人的臟事。
俗話說:抓賊要抓臟,捉奸要捉雙。
此時進門定是憑證皆在,狡辯不得。
可人進不去啊,總不能擅闖自宅啊。
跟過來的小廝見此,又悄然盧氏身邊,小聲回話,“夫人,婁管事說了,若里頭的人不開門,夫人不如報官。”
“就說是家里頭的姑娘不見了,有人瞧見進了這宅子里,怕姑娘年輕遭遇不測,懇請官老爺做主。”
婁寧是盧氏養在身邊的好狗、忠狗,自然是替盧氏想得處處周全。
盧氏聞言,可不是如此么。
立即道:“快,報官!請衙役過來砸門。”
夏元宸要的就是讓盧氏驚動官府,這種事,既是要辦了,一次便要讓盧氏長記性,衛二,可不是她想惹,便能惹的。
哪怕她是長輩,也不夠格。
順天府府尹伍大人一聽是事關侯府嫡女,立著差人圍了小院。
“開門!順天府辦案,速速開門!”
腰佩大刀的衙役用力拍門,力氣之大,是大到門縫里積年的灰塵都拍到飛揚起來。
于媽媽揮一揮絹子,托了盧氏的手,輕聲道:“夫人,灰大,小心糊了嗓子,咳嗽。”
都說大爺身子骨虛著要養。
卻沒有人真正關心,夫人的身子那一宿也是熬到耗了心血,入了夜后,下半宿總要咳幾回。
“后頭有人守著吧。”
盧氏下了云階,拿絹子掩了嘴,“可不能再讓她逃了。”
“都守著呢,私下也打點了衙役,每人給了……”于媽媽比畫了下,“……里頭蒼蠅都飛不出來。”
那就好。
盧氏點點頭,看向小院的雙眼,笑里埋著陰森戾氣。
也該到她們大房扳回一局的時候了。
終于,里頭有了回應,“誰啊,吵吵鬧鬧,不成體統。”
“吱咯……”
門打開一條小縫,探出一個梳著羊角辮的女童,童聲無邪,清清脆脆的問話。
“你們是何人?”
問完,還打了一個哈欠。
瞧著,似乎才睡醒。
衙役一個是小童,倒也沒有剛才的兇神惡煞。
不過聲音還是很冷肅,“你家主子何在?有人報官,需要找你家主子問話。”
衙役沒有明說是侯府嫡女失蹤,顧忌傳出去后壞了姑娘家的名聲。
跟蹤的小廝得了盧氏眼神示神,嚷嚷起來,“快叫你們主人出來,我乃勇毅侯府的下人,我家二姑姑今日出門不見了蹤影,有人說見到我家二姑娘進了你們的院子里,快說,你們主人是誰?我家二姑娘在何處!”
他嚷得極大聲,領頭的衙役唬了臉,厲斥:“大膽,官府辦案,豈容你在這里叫嚷,退下去!再亂嚷,關入大牢!”
于媽媽出來,厲道:“還不退下,別干擾大人辦案!”
小廝連連告罪求饒,這才退下。
哪知道,他們一來一回,把女童嚇到“哇”一聲大哭。
門也沒有合上,轉了身邊哭邊喊,“夫子,夫子,外頭來了壞人,您快出來瞧瞧。”
壞人?
衙役們面面相覷。
他們瞧著也確實不像什么好人,可都穿著官差服啊,那也不是壞人啊。
夫子?
里頭難道住的是教書匠?
衙役也沒有立馬進去找人,而是客客氣氣詢問盧氏,“夫人,二姑娘可有認識教書的夫子?或是書生?”
問得盧氏眼里一亮。
對啊!
她怎么沒有想到姮姐兒突然寫得一手字,是有人暗里教呢?
那字,可不像女兒家寫的。
更像是男人教出來的!
盧氏擦擦眼角,心頭壓著歡喜,嘴里則憂心忡忡道:“我只是一個伯娘,姑娘家大了,便是真有也會藏著不會告訴我們。還請官爺幫助進去看看,我見著了人,也就放心了。”
說著,盧氏福了福禮,是做足了戲。
于媽媽輕地順順盧氏的后背,勸道:“夫人別急,有官爺大,二姑娘出不了什么事。或許,就是串串門子呢?”
“您啊,別總把事兒想太壞。姑娘大了,能分出輕重。不該做的事,姑娘肯定不會隨意去做。”
看似是勸慰,實則句句引著衙役往壞處想。
高門大戶家的姑娘,最怕被外頭的窮小子三言兩語騙了身子,最后稀里糊涂嫁過去,一輩子是一眼望到頭。
衙役推了門,刻有山水的影壁映入眼簾,那影壁還落有刻章:青塵居士。
誰也沒有去看那刻章,過了影壁便是垂花門。
女童的驚嚇聲透過垂花間傳了出來。
“夫子,外頭來了壞人,說什么勇毅侯府的二姑娘今日出門不見蹤影,有人見了她進了小院,一個壞人還喊著夫子,要您把二姑娘交出來。”
“那個壞人好兇,像要吃了我一樣的兇。嗚嗚嗚,夫子,我怕……”
“在自個家還能嚇哭,你可真是個膽小的丫頭。走,隨夫子去瞧瞧,真要是壞人,夫子把他們趕走。”
是女子的聲音,爽朗又灑脫。
盧氏聽了那聲音,瞬間握緊于媽媽的手腕。
低聲,“怎么是女子聲音。”
于媽媽倒是鎮定,小聲道:“先進去瞧瞧。”
盧氏想了想,點頭,“嗯,就怕空歡喜一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