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里很是清靜,衛姮穿過不大的廡廊便到了廂房,微微的風拂過,那半敞的格了門里有淡淡的藥香隨風而來。
血七微微欠身,做了一個請的動作,“三爺在屋里。”
衛姮邁了門檻,繞過屏風便看到半倚在床榻的男子。
俊顏蒼白的他明明很是虛弱,可眉眼依舊凜冽,仿佛下一息,便能穿上盔甲,跨上馬車,手揮長槍,殺入敵營。
“來了。”
見她進來,男子唇色微地揚出淺淺地一笑。
就是這淡淡一笑間, 眉眼凜冽散去,有了似水般的柔情。
他的手拍了后床榻,連聲音都變得極其溫柔,“坐這兒吧。”
衛姮眸光微微一定。
有什么東西在心里拼了命地想要發芽,又被她死死地按住,不許它生根、發芽。
“昨晚如何?”
衛姮上榻落座,手自然而自然地搭在他的腕口。
夏元宸是習慣每次見面,她首要辦的事便是給他搭脈。
視線從她搭在自己腕口的細白素手慢慢上滑,或到她已有肅色的嬌顏,微笑著回了她的話,“還成,除了有些疼之外,能熬住。”
哪是只有有些疼。
血七微微抬眼,復又垂眼。
明明疼到入了夜,能清楚聽到王爺急促的喘息聲。
要不是衛二昨日離開前說了有可能會疼,但無性命之憂,他半夜都要躍進青梧府,將衛二請到王府了。
衛姮的手指搭在他的脈搏上,聽了他的回答后,眼風沉冷掃他一眼。
嗤笑,“三爺還好顏面啊,昨晚疼到想捶床,這會兒倒是風輕云淡說‘有些’了。”
被她說破夏元宸也不惱,眼里有著他自己沒有察覺的寵溺,失笑道:“沒有好顏面,昨晚的疼痛,比起前面沒有解毒時的疼痛當真輕了許多。”
那時的疼痛,熱到骨頭疼不說,下腹更是熱成一團火。
寒時,全身寒到發抖,骨頭縫里像被冰凌不停刺著,下腹偏又無比灼熱,是真正地置于水深火熱內,若非他意志堅定,母仇未報,只怕都想就此了斷算了。
衛姮是信了他這話。
前面有公孫宴的熬藥解毒,又有她的針灸放毒,體內毒性至少少了大半。
雖他強行催動經脈,讓好不容易好轉的身子,差一點再次嗚呼,可只要熬過昨晚的劇痛,命算是又留下了。
“幾次折騰都沒有要了你的命,也是你命格貴重,閻王爺還不敢輕易收了你去。”這話,衛姮是存了試探。
如方嬤嬤所說,要么假裝什么都不知道,要么便要知道個透徹。
什么都不知道,于她而言便難了。
至少,從一開始她便知道三爺身份不簡單。
知道個透徹,也難。
一知半解,如同霧里看花,這才是最難熬的。
在假裝不知道與知道個透徹,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后,衛姮選擇慢慢的知道個透徹。
其實,她也是看出三爺對她要有些不一樣的縱容,才敢如此。
出身禁庭,是宮中唯一嫡子的夏元宸,受了無數明槍暗箭,破了無數陰謀詭計,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他,豈會聽不出來她的試探。
她,這是想要了解他了。
是件好事。
在了解中,他也會慢慢讓她明白,為何當時對她隱瞞身份。
“命格貴重……嗯,還成吧。不過能活命應該不是命格貴重,許是閻王爺看在我在邊關出生入死的份上,功過相抵,放我一馬吧。”
這是夏元宸第一次承認,他確實武將,出身也確實尊重。
有了進展的衛姮心頭一喜,但她見好就收,沒有再問,而是嘆道:“既是有功,三爺還是好好保重身了,大鄴的百姓需要三爺這樣不畏生死的武將守護。”
他都說了在邊關出生入死,她說出他是武將,也就順其自然了。
身上全是傷疤的他,是一位親自沖鋒陷陣的好武將,可比她以前在邊關見過一些貪生怕死,只想在沙場練一圈,搶功勞的勛貴武將要好太多了。
夏元宸笑著頷首說好, “只要命還在,一定會為大鄴百姓而戰。”
為大鄴百姓安居樂業而戰,百死尤不悔。
可,龍座里的那位對他手撐兵權很不放心了,哪怕明知他身中劇毒,也要把他困于上京。
也許他一直到死,也再難回邊關了。
衛姮收回了手, 又細細端詳他的面色、眸色、 瞳孔,少頃,才道:“三爺若還有大抱負,接下來可不能再催動經脈了。”
“余毒只差一點便入您心脈,再來一次,大羅金仙都救不回您。”
夏元宸自己也沒有想到,會有如此大的兇險。
幽深鳳眸深凝著她,嘆道:“辛苦你了,以后我再不會如此。”
他的眼神太過深幽,漆黑的眼里更是蘊著讓她想回避的柔軟,衛姮默默緊了緊手,垂下眼簾。
道:“您記住就好了,遇事總有別的法子解決,大可不必冒著要了自己命的法子,去應對突出的事。 ”
也是他昨天反應及時,趕緊讓血七過來尋她,她用銀針及時護住他的心脈,今晨他哪還能強撐著身子,乘馬車去找她。
微地頓了一下,又道:“……今晨我只是想看看您是否還活著,并無別的意思,您大可不必撐著身子來侯府尋我。”
眼見著兩人的關系要邁出一步,夏元宸又豈容再退回原地呢。
雙眼鎖定她,慢慢地道:“你好意來小院探望我,我卻不在,我怕你生氣。”
怕她的冷性情上來,干脆對他不理不睬,那他該如何是好?
想放開她吧,很難。
想留著她吧,又怕她為難。
兩兩糾纏,不得其解
最后還是順了慧安大師所言:萬物皆有所遁,順其自然方是大道。
那便順其自然吧。
衛姮沉默了,微地抿抿嘴角,“沒有生氣,我是大夫,您是患者,公孫宴臨走前又將您托付我,在他沒有回來前,我需照顧好您。”
又拿以前那套說辭搪塞他了。
夏元宸好整以暇地笑問, “照顧我,只是因公孫宴?”
衛姮不假思索回道,“當然啊。”
夏元宸揚了笑,“那你為何不敢看著我說話?”
衛姮猛地抬眼,“有什么不敢?”
為了證實自己敢,她還有意把雙眼瞪得很圓。
圓溜溜的,像是林里受驚奔逃的小鹿,格外惹人憐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