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咸陽,朝霞滿天。
初春的天氣暖和了許多,不像之前那樣寒冷。
白鐵楠一大清早就起床,在范氏的伺候下穿戴整齊。
范氏一邊伺候白鐵楠吃飯,一邊囑咐道:“你去覲見涼帝,不要急躁,也不要沖動,明白嗎?不管怎么樣,保護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你在,咱們白家有頂梁柱。你要是出了什么差池,白家可就要塌了。”
白鐵楠輕笑道:“又不是刀山火海,你怕什么?更何況,我是小秦的舅舅,涼帝也不可能真正刁難我。”
范氏沉聲道:“謹慎些沒大錯。”
白鐵楠點了點頭,離開了驛館就一路往皇宮去,遞交了求見的國書。
沒多久,白鐵楠就進入章臺宮殿內,見到了高坐在正上方的宣武帝。
這是白鐵楠第一次見。
宣武帝很高大,身材魁梧,雖然兩鬢已經斑白,呈現出了老態。可是,那股子威嚴赫赫,以及皇帝身上的氣勢卻顯露無疑。
這是個雄主!
白鐵楠在周朝時,也知道宣武帝的消息,一直沒有被冊立為太子,卻從未有任何犯錯,隱忍待發,一朝登基繼位后,開始大刀闊斧改革。
即便太上皇還掣肘,宣武帝也穩住了局勢,改變了涼國的頹勢。
擱在幾年前的涼國,那都有亡國之相了,和周朝是難兄難弟,大家都差不多。
只是,涼國出了個宣武帝。
周朝卻是小皇帝登基,張六合雖然在極力的扭轉局勢,極力的想要穩定朝政。
奈何,張六合名不正言不順,總有很多人攻訐,加上外部威脅,張六合的處境也很難。
白鐵楠站定后,拱手道:“周朝使臣白鐵楠,拜見涼帝陛下。”
宣武帝擺手道:“賜座!”
太監搬來了座椅,白鐵楠道謝后坐下,主動道:“涼帝陛下,在下這一趟出使涼國,是為了敲定兩國聯合,涼國出兵幫助周朝,抵御來犯之敵的情況。”
宣武帝沉聲道:“周朝有難,朕是愿意幫忙的。只是具體到怎么出兵,出兵多少人?周朝要負擔什么?要拿出什么誠意?這些事情,還要仔細的談一談。”
白鐵楠鄭重道:“我周朝方面,愿意盡最大的誠意。”
宣武帝笑道:“所謂最大的誠意,就是個托詞而已。到底多大的誠意,才算是最大的誠意呢?”
“具體的談判,朕不和你談,讓秦豹和你談。”
“小秦是我涼國的能臣,他和你談判,能全權做主。”
宣武帝說道:“只要你們談妥了,朕就沒異議。”
白鐵楠反而眉頭微皺。
白家虧欠了秦豹,現在讓他和秦豹談判,他的底氣就要弱一些。只是,他也不可能做出對不起周朝的事情。
身在其位,自當謀其政。
白鐵楠鄭重道:“涼帝陛下決定了,我就和秦大學士談。”
宣武帝岔開了話題,笑著道:“朕聽太子說,小秦是你的外甥。”
白鐵楠回答道:“機緣巧合下,小妹被人販子拐走,流落到涼國,蒙曹家收養,才能平安長大,說起來也多虧涼國穩定,才能讓小妹脫離虎口。”
宣武帝擺手道:“小秦是朕的女婿,他是你的外甥,算起來,你我兩家也是姻親關系了。”
白鐵楠說道:“小秦能得到陛下看重,是他的福氣。”
不知怎么的,他總覺得宣武帝很和藹,似乎有意拉近雙方的關系。
白鐵楠只能以不變應萬變。
宣武帝哈哈一笑,說道:“不是小秦有福氣,是朕的女兒有福氣。因為小秦有能力有才華,朕的女兒才看得上。”
白鐵楠笑著附和,卻有些拘束。
他一個出使的使臣,和涼帝攀關系,談外甥,實在是不妥當。
許久后,白鐵楠才有些渾渾噩噩的離開了。
宣武帝已經安排了,接下來由秦豹全權負責,所以他現在只需要去見秦豹,和秦豹敲定了就行。
可是,白鐵楠反而為難。
換做其他的人,白鐵楠肯定據理力爭,乃至于一些不合適的條件和要求,他都敢直接說出來。
面對一個虧欠多年的外甥,這些話就不好說出口了。
白鐵楠一路回了住處,見到了范氏,迅速說了宣武帝的安排,皺眉道:“涼帝讓我和外甥談,這怎么談?”
范氏正色道:“有什么為難的?”
白鐵楠說道:“怎么會不為難?如果我獅子大開口,外甥肯定看我不一樣。如果不據理力爭,又對不起我周朝。”
范氏笑道:“你啊,是真的不會談判。在外甥的面前,你也就不用耍心機,不用考慮什么拉鋸談判,直接先說兩人的關系,再說你的條件就是了,看外甥決定,你不要決定。”
白鐵楠道:“只能這樣了。”
時間緊迫,白鐵楠也沒有耽擱,當即就往疊翠園去。
……
疊翠園中,秦豹在書房中看書。
院子中。
白時中和王元熠正在就兵法進行辯論。
王元熠跟著秦豹學了一兩個月,早就不一樣了,對孫子兵法的三十六計了如指掌,全部都熟稔在胸。
他對于戰事背后的利益考量,對于利益脈絡的演變,也都有獨到的見解,一副小大人的模樣。
白時中沒怎么讀過兵書,和王元熠辯論,一開始還逞強爭斗,到最后,完全是被王元熠吊著打。
是單方面的碾壓。
白時中心中的驕傲和自信,被王元熠徹底碾碎。
兩人辯論一番結束,白時中垂頭喪氣的回到書房,王元熠則是斗志昂揚的回來了。
王元熠歡喜道:“老師,我喜歡和白叔叔辯論。他說要留在您的身邊學武,以后我和他每天辯論一次。”
“不,半個月一次!”
白時中咬著牙回答。
秦豹一臉好奇神色,問道:“為什么是半個月一次呢?”
白時中說道:“我決定了,我要讀書,要讀兵法韜略。下一次,我絕對不會輸給小屁孩的。”
王元熠哼了聲道:“你能讀書進步,難道我就不會進步嗎?這一次,你敗給了我。下一次,你一樣還會落敗。”
“絕對不會!”
白時中咬牙切齒的回答。
活了快二十年,他一直是很驕傲自豪的,因為在神京城的勛貴子弟中,他一向是能打,一個個勛貴子弟不是他的對手。
白時中一直引以為傲,很是自豪。
今天卻輸了。
白時中看著看書的秦豹,雙手合攏,恭恭敬敬的行禮道:“表哥,我愿意讀書,愿意好好學習,求表哥教我。”
秦豹點頭道:“你愿意學,那就跟著一起。我給愿意上課的時候,你跟著一起聽。”
“謝表哥!”
白時中心中也雀躍起來。
王元熠這個小屁孩,絕對沒有他努力,他一定會報仇雪恨的。
秦豹安排了兩人讀書的事情,因為今天已經晨練過,也練武結束,秦豹按照他給王元熠的流程繼續授課,講授周朝的歷史。
白時中也跟著聽。
雖說他已經十八歲,可是男孩子更早成熟,尤其白時中這樣單純的人更是如此。之前,他不喜歡讀書,一聽到之乎者也的課程就打瞌睡。
秦豹的課程不一樣,從來沒有這些內容。
白時中頭一次聽得津津有味,沒想到歷史脈絡中的兵法這么有趣,也沒想到歷史脈絡中藏著的人物關系,人情來往,以及利益勾兌,會是如此的復雜。
秦豹把今天的課程講完,開口道:“你們聽了,有什么想法?”
白時中說道:“早知道聽課這么有趣,就該早些讀書的。沒想到,戰爭的背后也這么有趣。唯獨一點,這關系太復雜了。”
王元熠說道:“所有的戰事,都是政治的延伸,而政治又是利益關系的變化衍生。歸根結底,是利益的趨勢。”
秦豹點頭道:“戰場,也不是打打殺殺,也有人情世故。這些人情世故,就在于朝中利益的博弈。”
王元熠說道:“老師的教誨,我記下了。”
白時中也是若有所思。
他忽然覺得,自己曾經真是太淺薄了,能跟著表哥讀書,也是他的機緣。
白時中忽然道:“表哥,我有疑問。”
秦豹笑道:“什么疑問?”
白時中回答道:“我一直不愿意去軍中,一直也不愿意去做官,就是天下烏鴉一般黑,朝廷太爛了,軍中也是克扣兵餉很多,到處都是關系戶。”
“你是關系戶,也就罷了。”
“你別尸位素餐,別仗著自己的身份跋扈張狂,不要去欺負下面的士兵吧?”
“我曾見過,有將領和陳國打仗,明明是打了敗仗,陳國的將領大勝回去了。他為了向朝廷交差,竟然屠戮自己的百姓,用百姓的人頭冒領功勞。”
“我也曾見過,有將領克扣兵餉,導致軍中士兵連基本的兵餉都沒有,更別提伙食了。”
“我還見過,有地方的官員,不管百姓的死活,只想著和商人勾結,官商沆瀣一氣,割韭菜一樣割掉百姓。”
“一個個官員大族,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瓊漿玉液。可是街道上,路有餓殍,到處都是將死的百姓。”
白時中握緊了拳頭,咬牙道:“這樣的朝廷,這樣的國家,你要怎么去改變?”
“改不了!”
秦豹直接給了答案。
白時中有些不甘心,問道:“為什么呢?”
秦豹回答道:“很簡單的原因,但凡到了王朝末年,這些跡象都改不了。地方貪腐成風,朝廷沒有力量肅清。”
“一旦要全部去肅清,那就是天下皆反,周朝直接崩了。”
“比如涼國,沒有貪腐嗎?”
“肯定有的。”
“只要有人在,只要有當官的人,就一定有這些事情。可是,朝廷發現了,必然是采取雷霆手段,該殺的殺該流放的流放。”
“尤其你提及的殺良冒功,以及克扣兵餉這些,更是軍中禁忌,是決不允許發生的事情。”
“陛下決不允許這些發生,能夠去糾正。”
秦豹笑了笑道:“張六合這個宰相,當個裱糊匠可以,要徹底扭轉周朝的局勢很難。除非,周朝的天下再打一遍。”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白時中搖頭道:“小皇帝什么都不懂,聽人說軟弱得很,根本不可能再打天下。”
秦豹笑道:“大爭之世,既然改不了,就只有沉淪了。”
白時中忽然道:“表哥,涼國會爭霸嗎?”
秦豹哈哈笑了笑,說道:“這個問題我不知道,陛下也不知道,因為我們現在做的,只是讓涼國越來越好。有機會,那就去爭。沒有機會,就讓涼國的百姓過上好日子。”
這是模棱兩可的判斷,白時中卻覺得,應該要爭。
從周朝進入涼國,他也見到了涼國地方的百姓,所有的百姓安居樂業,不像是周朝那樣許多的百姓都逃荒了。
涼國地方安穩,政治清明,也沒有出現周朝那樣的情況。
涼國,也挺不錯的!
白時中心中有這樣的想法,卻沒有說什么,只是把想法壓在了心中,因為也想多看一看。
秦豹和王元熠、白時中聊天,上午又練了箭術。
王元熠雖小,卻也有單獨的弓箭。
上午巳時三刻,王十三來了,稟報道:“國公,白鐵楠求見。”
“請到書房。”
秦豹吩咐一聲,讓王元熠忙完回東宮,白時中則是自己安排,畢竟白時中留下來跟著秦豹學習,卻不受約束,仍是自由人。
秦豹一路回了書房,看著身著官袍的白鐵楠,笑道:“舅舅已經入宮覲見陛下了嗎?”
“見了!”
白鐵楠點頭道:“涼帝陛下說,涉及周朝請涼國出兵的事情,出兵的人數、方式,以及各項安排,都由你全權決斷,讓我來和你談。”
秦豹沉聲道:“舅舅是怎么想的呢?”
白鐵楠沉默了一會兒。
片刻后,白鐵楠直接道:“大外甥,舅舅也不瞞你,周朝現在很難,肯定是需要涼國出兵幫助的,付出大代價也愿意。”
秦豹笑道:“舅舅能決定多大的代價呢?比如我們出兵的糧草和兵餉這些后勤,比如我涼國士兵戰死的撫恤,士兵立功的嘉獎,這些周朝怎么考慮的?”
“這一切,都要有一個明確的結果。”
“不僅如此,涼國出兵的人數是多少,需要一萬人,還是兩萬人,也需要談清楚。”
秦豹正色道:“舅舅能決定嗎?”
白鐵楠也撓了撓頭,他之前也想了很多,現在秦豹一說,頓時抓瞎了,很多事兒不好決定。
秦豹笑著道:“舅舅,我們是自己人,我也不愿意為難你。干脆,我給一個解決的方案,你看怎么樣?”
白鐵楠眼前一亮,問道:“大外甥準備怎么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