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王魃的身影迅速從章尸之墟表面飛起。
下方的章尸之墟表面，一道道神紋如同捆縛的繩索延伸向章尸之墟身上各處，伴隨著王魃的飛起，也隨即消失不見。
墟內，眾多修士驚疑不定，仰望著王魃的身影，卻不敢輕舉妄動。
而王魃飛出了章尸之墟，隨即便和只有他能看到的那尊巨大透明人影頷首道：
“前輩法體非比尋常，一般的挪移之法對前輩無效，此法到時若是啟用，千萬記得莫要抵擋。”
巨大人影感應著王魃在其表面布下的神紋，也微微頷首，對于王魃的想法倒也猜出了幾分。
不過便在這時，王魃忽地又開口道：
“是了，還不知前輩怎么稱呼。”
巨大人影微微一怔，隨即也沒有隱瞞：
“你便喚我‘不歸’便好。”
“不歸？”
王魃微有些訝然。
這名字著實有些奇怪，很顯然是化名而非真名，而且和王魃猜的也有一些區別，令得王魃忍不住道：
“我還以為前輩乃是章姓，卻沒想到會是這個名字。”
“看來前輩也有一番不足為外人所道的過往。”
“過往？”
巨大人影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來，只是聽到王魃的話，這一刻雙眸之中，卻似乎流露出些許的迷惘：
“時間過去太久了，即便是真的有什么過往，也都忘得差不多了……只記得我似乎曾在厲害人物的麾下，隨其征戰。”
“只是后來我追隨的那位遭遇了強敵，我也遭遇了重創，幾乎瀕死，不得已之下，恰好遇到這仙人遺蛻……”
剩下的話也不用多說，王魃便已然猜出了幾分。
想來這位‘不歸’前輩占據了仙人遺蛻之后，便跟著仙人遺蛻一起漂流進了界海之中，之后干脆安心留在了這里，依靠著前來這里的散修逸散出來的念頭，壯大自身的真靈，由此踏上了鬼仙之道。
只不過這條鬼仙之道顯然也并沒有那么容易，否則這位不歸前輩也不至于經歷了如此漫長的時間也仍舊無法超脫。
想到了自己的過往，想到了一些似是而非的模糊經歷，不歸的眼中愈發迷惘，恍惚道：
“也許是因為當初受創太重，甚至傷了真靈，因此許多事情我都已經忘了，甚至自己的名字也記不清，但我想我應該是不太喜歡第二界海的，所以，后來我就給自己取名‘不歸’。”
“第二界海也的確談不上是什么好地方。”
王魃聞言，心中理解，也并未打斷對方的回憶。
他在《界海拾遺》中也看了不少第二界海的逸聞趣事，更看到了在這些記錄中，那些一筆帶過之下的累累白骨。
第三界海非是凈土，第二界海也同樣如此。
仙門、魔道、佛門、鬼道、妖道……諸多勢力混雜在一起，為了資源，為了超脫，為了各自的理念，彼此爭斗顯然也不會少。
如‘不歸’這樣的存在，同樣也不會少。
只不過他是幸運的，占據了一具仙人遺蛻并且漂流到了第三界海之中，更多的第二界海仙人恐怕都未必有這樣的機會。
想到這，王魃心中忽地一動，好奇詢問道：
“那前輩您之前巔峰之時，又是何等境界？”
“何等境界？”
不歸又是一怔，似乎一下子被王魃的問題給難住了。
目露遲疑，也充滿了不確定：
“境界……八九境？不對，我好像在一位厲害人物的帶領下，與真仙爭鋒！“
“那這么說，我至少也是一位天仙了！”
“也不對，如果是天仙，我即便真靈受創，又怎么會駕馭不了這仙人遺蛻？”
“不對，不對！真仙何等境界，我既然能追隨真仙，那應該也不會太弱，至少不可能低于天仙！“
他的雙眸之中越發恍惚、迷惘，甚至言語都變得語無倫次。
似乎是被王魃的言語勾起了越來越多的回憶，然而這些回憶似乎彼此間又完全相悖，令他原本平靜的神智，此刻竟如同被攪動一般滾滾翻涌。
而伴隨著他眼神中的迷茫，下方的章尸之墟本已平靜的表面，這一刻無數碎石竟也不受控制地濺射而出。
墟內的眾多修士們，感受到動靜，無不駭然失色！
王魃察覺到墟內眾修士們的情況，見勢不妙，連忙手掐法印，上半身隱隱浮現出一尊琉璃佛陀虛影，低喝一聲，若當頭棒喝：
“前輩！”
這一聲仿佛雷叱。
巨大人影‘不歸’渾身一震。
雙目在這一刻，迅速又變得清明起來。
隨即立刻便意識到自己方才狀態的不對勁，眼中隱隱閃過了一抹后怕：
“好險！”
“差一點……”
“咦？不對，你為何會提伯菩薩的法門？”
巨大人影‘不歸’微微一愣，立刻反應過來，看向王魃，目光之中充滿了審視、疑惑和一絲不明所以的敵意。
察覺到巨大人影眼中的敵意，王魃心念急轉，解釋道：
“既要入局，自然不能對這二位有所了解。”
不等巨大人影反應過來，他隨即便岔開話題，疑惑道：
“前輩難道與提伯菩薩有仇？”
‘不歸’微微一愣，眼中再度閃過一絲迷惘之色：
“有仇？好像也記不清楚了……”
感受到這位前輩神智的混亂，王魃眉頭微皺。
不過隨即便找到了一個絕妙的切入點，忽地道：
“前輩境界應該極高，按說便是過去再久，也不會記憶模糊，依晚輩看，此番情況或許未必便是真靈受創所致，也可能是因為修習的這鬼仙之道，受到眾生念頭干擾的緣故。”
“也許換個方式，說不定能夠令前輩醒悟前世今生。”
“受到眾生念頭的干擾？”
巨大人影‘不歸’一愣，似乎被王魃的話點醒了什么，驀然眼睛一亮，忍不住點頭道：
“是了，除非是真仙，真靈近乎不朽，哪怕身隕，也可一念便可召回過往一切，否則都要受這歲月消磨……我等真靈難以達到不朽，若只是吞吸人念，自然無法成功，反而會被這些人念侵蝕了真靈！難怪，難怪我始終無法將鬼仙大成，徹底占據此尸……”
他的語氣之中帶著一絲振奮和難掩的喜悅，似乎王魃無意中的一句話一下子點醒了他。
王魃聞言也是有些意外，他沒想到自己的借口，竟反而對這位前輩有些啟發，不過聞言也并未錯過這個機會，連忙道：
“既然這些修士的真靈于前輩并無益處，何不將這些真靈就此放出？”
巨大人影‘不歸’聞言卻微微低下頭，巨大的雙眸看向王魃，這一瞬間，祂似乎又恢復了清醒和之前的敏銳，一眼便洞穿了王魃的心思，隨即搖頭道：
“你想替這些散修們求情？”
“其實不必如此。”
“即便放眼整個第三界海，能夠成就大乘的也是寥寥無幾。”
“而我體內的這些修士們，他們緣淺福薄，若是散落在界海之中，或許連活下去都沒有希望，反倒是留在這里，他們至少還有希望達到渡劫這個層次。”
“哪怕在此老死隕落，但真靈也會在我體內重新轉世，只要不是真靈徹底隕滅，終有重生之時。”
“某種程度上，他們其實也都是不死不滅，長生久視，與到第二界海又有何區別？”
“天道至公，故而天道無情。”
“我不敢妄比天道，但這也正是這些修士們能夠生存下去的，為數不多的機會。”
“而作為回報，他們只是失去了成就大乘的一點機會而已，其實他們并不虧。”
“我也只是拿了我應得的部分。”
王魃聞言，微微沉默。
道理是這個道理，從‘不歸’的角度來說，做的也并沒有什么問題。
但整個章尸之墟內的修士們卻也由此徹底失去了跨入更高層次的可能性。
這對于許多不明情況便不得不被迫將自己的真靈貢獻給章尸之墟的人來說，未免有些絕望和不公。
但作為已知唯一一個能與無上真佛抗衡的存在，且其還愿意幫助自己，衡量之下，王魃也只能默然。
只是心中卻還是存了一絲念頭，想著有朝一日若有機會，還是能夠要找到一個兩全之法，既能給這些章尸之墟的修士一份希望，不枉他身為章尸之墟的墟主，也算是全了彼此的情誼，又能給‘不歸’一個交代。
但這些終究都是以后的事情了，若是眼下無上真佛這一關無法解決，那也不必再提以后。
當下他也不再多言，傳音給了下方墟內的成練子以及一眾修士們，安撫了眾人的情緒，隨即便命他們都紛紛躲入墟內，固守道場。
之后也不再猶豫。
和‘不歸’行禮之后，身形瞬間消失在了原地。
而也便是在其消失的同時。
相隔極為遙遠的云天界，蓋真人、晁天君、空禪子等人皆是收到了王魃的消息。
這一刻，幾位大乘互視一眼，皆是看出了彼此眼中的凝重與興奮交織之意。
沒有多少遲疑，剛從大戰中逃回沒多久甚至還未恢復過來的眾人便再度踏入了傳送陣中。
……
界海虛空。
曾經臥佛所在的地方，此刻卻已經是一片空蕩。
便在這時，遠處的虛空之中，忽有神紋閃爍。
隨后便有一道身影從這神紋之中浮現而出，衣袖一抖，便即飛出了蓋真人、晁天君、空禪子等人。
蓋真人、晁天君幾人方一落下，目光便迅速掃過四周，面色微凝，雙目有些失望：
“這天殤佛主還真是謹慎，這么快便已經離開了？”
王魃面色微沉，目光掃過四周。
茫茫虛空，卻是根本看不到那尊巨大臥佛的存在，更不必提那蓮花佛國。
心中微有些意外。
以無上真佛的實力，按說不必如此謹慎才是，除非……
不止是王魃，便是蓋真人幾位也都立刻意識到了這一點，面色不禁一振：
“看來如太一道友所言，那三大法界很可能出現問題了！”
“不急，我先試試！”
王魃出聲道。
也不曾有半分猶豫，元神之中地火水風四杖飛出，忽然朝著周圍的虛空插入。
地火水風四杖各自鎮守一極，彼此勾連，隨即以這四杖為中心，迅速擴散出去一道巨大的四色光柱。
光柱迅速延伸向四面八方……
便在這一瞬間，驚變驟生！
蔓延出去的四色光柱，竟忽地照耀出了一道迅速放大，如若山岳一般厚重的巨大佛手，直朝王魃而來！
佛手的后方，一位熟悉的老僧，正橫眉冷目，探出一只干枯手掌：
“你們膽子不小，竟然還敢來？”
蓋真人、晁天君、空禪子等人這一刻面色驟變。
王魃亦是面色一凜，心中卻隨即一定！
天殤佛主親自下場，暗中偷襲，卻不是在第一時間動用那三座法界，說明他以瘟毒影響法界的策略起了效，也許那三座法界正遭遇瘟毒的侵蝕！
而說時遲那時快，天殤佛主這一掌來得太過猛烈也太過突然，奇襲之下，無論是蓋真人，還是晁天君，或是空禪子，都沒有反應過來，即便是王魃，也同樣來不及做出更多的反應，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一掌拍來，在間不容發之際，以辟地杖護住自己。
“轟！”
那一掌明明拍在了辟地杖的寶光之上，一股無形之力卻隔空落在了王魃眉心處！
這一瞬間，記憶重現。
王魃只覺得自己一下子便與周圍剝離出來，四周仿佛一切都陷入了沉寂。
這種感覺，十分之熟悉。
“真靈……我的真靈又被他打出來了！”
王魃的心中，升起了一絲明悟，卻沒有半分慌亂。
而同一時刻，對面出手奇襲的天殤佛主順利偷襲得手，臉上還未來得及露出欣喜之色，卻隨即便見到一條長龍虛影從王魃的眉心之中飛出，非但不曾隕滅，反而似是安然無恙，不禁面露驚愕。
蓋真人、晁天君等人這一刻也終于反應過來，目光森冷，皆是全力朝著天殤佛主殺去。
而王魃的真靈僅僅是被拍出的一瞬間，便又迅速重新投入到了自己的肉身之中，竟是絲毫也不受影響。
并在這一瞬間，放出了袖中的混沌青狐。
化作劍光的蓋真人更是振奮呼道：
“快！三大法界不在，正是殲滅此人的時候！”
話音剛落，便被天殤佛主一掌拍中，從劍光之中跌落了出來。
天殤佛主面色冷厲，一掌將蓋真人拍落，隨即便又是一掌伸出！
出手之間，根本沒有半點異象，可每一式，都渾厚沉重到了極點，更是將修士的規則和佛門規則運用得妙若毫巔！
只是這一掌還未落下，另一側混沌青狐便已經踏空而來，九根狐尾如利劍一般極速刺向天殤佛主，口中更是醞釀著一團渾黑神光。
對于蓋真人，天殤佛主倒還不是太過在意，然而見到混沌青狐，天殤佛主的臉上卻露出了一抹忌憚之色。
單手捏手印，隨即規則顯化出一座巨大的屏障，攔在自己的身前。
混沌青狐卻是直接搬弄混沌規則，將這片空間的地火水風攪亂。
屏障頓時崩裂！
便在崩裂的同時，晁天君駕馭著萬首兇獅迎面撲來，無數花瓣搖蕩，在這花瓣之中，晁天君和萬首兇獅的速度竟是明顯提升了一截！
而那焦姓大漢也再度顯化出了自己的本體，更是直接祭出了自己的本命神通，蛟龍虛影張開巨口，朝著天殤佛主吞下！
空禪子亦是面色微沉，手持真空杖，一手捏印，朝著天殤佛主按了下去。
這等危急關頭，天殤佛主環顧四周，面色一沉，終于不再留手。
一瞬間，他直接顯化出了千首千臂法相。
身軀如岳，寶相莊嚴，生有千首、千臂，各個腦袋之上各有笑、喜、怒、嗔、癡等等面容，千只手臂同時各捏法印，或是祭出佛寶，如意、佛缽、金剛杵、寶塔、瓔珞等等。
縱是被混沌青狐和五位大乘同時圍攻，卻還是從容不迫，同時迎向了這幾位大乘。
這一霎那，佛寶、神通、法術、規則、道域……全都轟然撞在了一起！
這片界海之中，光明如晝！
虛空如被狂風吹卷起的土地，迅速翻卷、碎裂！
下一瞬間，蓋真人、晁天君、花夫人、焦姓大漢、空禪子以及混沌青狐，皆是從這光明之中倒飛而回。
光明之下，顯露出了天殤佛主千首千臂的偉岸法相。
佛手合攏在前，金光在他身上蔓延而出，神態悲憫，氣息之中，卻又充滿了難掩的雄渾霸道。
在其四周，這一刻，界海似有感應，無數雷霆緩緩涌動。
只是還未等天殤佛主松一口氣，他卻隨即心中一緊，莫名感覺到了一股少有的危機感！
不敢怠慢，本能便轉頭朝著一處望去。
但見遠處虛空之中，王魃不知何時已經離得極遠，目視著眾位大乘毫無意外地慘敗，他面色沉冷，卻沒有多少波瀾，雙手此刻也同樣合攏在前。
天殤佛主面色一冷，沒有絲毫猶豫，身形一閃，無視了其余人，直接飛向了王魃！
看著天殤佛主殺來，王魃卻面色平靜，手中手印快速交錯。
而看到王魃的手印，已經迅速逼近的天殤佛主心頭一怔，隨即雙眸忽地瞪大！
終于察覺到了異常之處。
目光猛然掃過王魃身后。
方才祭出的地火水風四杖此刻卻仍舊橫亙在王魃身后的虛空之中，絲毫也不受方才雙方激斗的影響。
四座光柱交錯之中，隱隱好似構建出了一座法陣。
不！不是法陣，而是……一條通道！
下一刻，在天殤佛主驟變的目光中，一只難以想象的巨大手掌，跨越了無窮的距離，從這通道之中，猛然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