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哪？”
王魃緩緩張開‘雙眸’，下意識朝著四周望去。
卻發(fā)現(xiàn)自己竟置身在一片灰暗的‘海水’之中。
幾乎看不到有水光流動。
空明、澄澈、靜謐，只是略帶著灰暗之色。
隱隱能夠看到漂浮在水中的塵粒。
無論往前或是往后……皆是一片空茫。
然而在‘視線’看不到的盡頭處，卻似乎又有龐然之物在這片深海之中，快速掠過……
他下意識朝‘自己’看去，卻什么也看不到，只看到了下方。
不，他也不確定這是不是下方。
因為他赫然看到，在他以為的‘下方’深處，一道道腳印正從他的視線中緩步走過，踩在水波之上，一圈圈細微的浮波隨之蕩向更遠處……
“腳印？”
王魃微微一怔，本能便想要朝著那腳印的方向游去。
然而剛要動身，隨即又發(fā)現(xiàn)那所謂的腳印已經(jīng)以詭異的速度，無聲消失在了視線中……
他猛然驚醒：
“我方才不是正在和天殤佛主交戰(zhàn)嗎？”
心中錯愕，僅僅是一瞬間，更多的記憶便從意識深處蘇醒過來。
他隱約記得自己的真靈似乎被天殤佛主一掌拍出了肉身，也感覺到自己衣袖處，有一股強大的吸力將他吸入了一片‘海洋’之中，他甚至隱隱感應(yīng)到了隱藏在那片‘海洋’中的龐大意識。
“是那個號角么？”
記憶逐漸清晰起來。
他很快便回想起自己便是被這號角的力量所牽引，來到了一片波濤起伏的大海之中。
“似乎有點像當初嘗試獲得章尸之墟核心認可時候的感覺。”
王魃仔細回憶著之前的記憶與感受。
盡管匆忙之間他記得實在不多，但不知為何，過往經(jīng)歷的所有點點滴滴，此刻卻都一下子變得清晰了起來，仿佛印在腦海之中一般，清晰無比，只需動念，一瞬間便會全部涌上心頭，一絲不差。
他甚至能夠回憶起許多年前尚未轉(zhuǎn)世在小倉界時，讀過的書，寫過的字，人生中的所有經(jīng)歷……
“這號角，應(yīng)該便是與章尸之墟有關(guān)，我便是被這號角，吸入了章尸之墟核心……但似乎進入那章尸之墟核心之后，又有另外一股力量，將我從那里抓了過來。”
逐一回憶著之前的感受，他很快便理清了自己在被天殤佛主打出真靈之后的經(jīng)歷。
先是被號角牽引進入了章尸之墟的核心。
但又很快被另外一股力量，牽引到了如今這片‘海水’中。
“所以，這里又是哪里？”
心中疑惑。
但很快，無比清晰的記憶，又讓他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那便是之前天殤佛主將他一掌打出肉身時所說的話。
“地大雖然萬古不易，卻還有四大皆空。”
“四大皆空、四大皆空……地大便是四大之一，所以這便是為何辟地杖的效果在他面前，根本阻攔不住的原因。”
“難怪……難怪他如此輕松便能將我真靈打出。”
這一瞬間，王魃心頭恍然，也隨即意識到了佛門六大彼此間的關(guān)聯(lián)。
六大之間缺一不可，一旦有所缺失，面對天殤佛主這樣掌握了完整六大的存在，便是一個巨大的破綻。
“還差了東方琉璃佛界的那一支‘真空杖’。”
王魃心中思索。
他隱隱有所預感，若是他能湊齊這六根法杖，再遇到天殤佛主，即便仍然不是對方的對手，也絕不會被對方如此輕易便打破了辟地杖的守護。
“不過說到底，終究還是境界差距太大，若是同等境界，即便有這個破綻，也不至于如此……”
心中既是自信，又是無奈。
但這樣的情緒并未有所持續(xù)，意識之中，無數(shù)的念頭便似無法遏制一般，快速從他的心間流淌而過。
喜、怒、哀、樂，失望、遺憾……
他立刻意識到自己的狀態(tài)有些問題。
然而此刻他乃是真靈的狀態(tài)，即便默念太上煉情訣，卻也根本無法遏制心中的諸多念頭。
反而愈是遏制，心中念頭愈是繁盛，只是同時他又完全像是一個旁觀者一般，看著這些念頭的流過，任它們自然生長、枯萎，一片冰心……
這其中，竟還有他修行之時的所有細節(jié)，修士們修行的規(guī)則、佛門六大，過往所有修行經(jīng)驗，都如一層淺淺的流水從平石上流過，每一道水流，在他的‘眼中’，都如反掌觀紋一般……
曾經(jīng)被他忽略了地方，曾經(jīng)他有些想不通的內(nèi)容，此刻在這特殊的狀態(tài)下，如迷霧撥開，再無半點困惑。
尤其是佛門六大。
他之前只是參悟，卻不曾修行。
然而他此刻卻有一種莫名的感覺，他如今對于佛門六大的認知，恐怕已經(jīng)不下于菩薩境的存在。
“可即便如此，面對天殤佛主仍然遠遠不夠啊……”
王魃心頭暗暗輕嘆了一聲，心中的這一絲波瀾，仿佛驚動了什么。
他一下子從方才那絕對的空明狀態(tài)中抽離了出來。
松散的念頭，也迅速收束。
他終于意識到了這里的詭異之處：
“不對，我現(xiàn)在不是應(yīng)該思索這里是何處，又該如何離開才對么？”
“為何反而會將心思放在無關(guān)的事情上？”
心中一凜。
意識也隨即繃緊。
‘視線’掃過四周。
這片海水之中，看似平平無奇，然而當他此刻凝目望去的時候，卻吃驚地‘看到’，目光所及，那些漂浮于水中的塵粒，竟分明都澎湃著與他一般充沛的情緒，他甚至能夠看到這塵粒之內(nèi)，形形色色的身影、重重波瀾的人生……
“這些也是真靈？！”
王魃心神一震，本能便看向四周……
似乎看不到盡頭的海水之中，到處漂浮著這樣的塵粒！
“究竟是什么地方，會有這么多真靈？！”
他本能朝著這些塵粒靠近，然而在他‘動’起來的一瞬間，他卻忽地感受到了自己原本清晰的記憶，似乎在這一刻，微不可察地變得模糊了一些，甚至能夠感覺到自己在變得虛弱……
他隨即也注意到，伴隨著他的‘動’，四周空明澄澈的水中，竟開始出現(xiàn)了水流。
而那些原本靠近他的塵粒之中，紛紛傳來了驚恐的情緒，在水流的作用下，朝著更遠處漂去……
“他們……在害怕我？”
王魃微微一怔，隨后隱隱意識到了什么，心頭一沉：
“真靈匯聚之地，難道……”
他‘環(huán)顧’四周，這一刻終于有了察覺：
“這里……這里難道是界域本源？”
界域內(nèi)的生靈一旦隕落，真靈也會隨之出現(xiàn)，重返天地本源之中，隨后重入輪回。
但他隨即便做出了糾正：
“不，應(yīng)該不是界域本源，恐怕是‘界海本源’。”
一個是界海內(nèi)的一方界域，一個卻是整個界海的根基。
一字之差，卻是天差地別。
之所以確定不是界域本源，是因為他見過界域本源的模樣。
而既然不是界域本源，又是真靈匯聚之地，那么根本無需再想，他有九成的把握，確定此處便是整個界海的本源之地。
這個猜測一經(jīng)生出，便立刻令他心中靈光閃動：
“當初玄元子真靈飛升，便是來到了這界海本源之中……我如今已是真靈的狀態(tài)，莫非也便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才來到了界海本源？”
“不，還有一個可能……”
但他心中隨即便意識到另一個可怕的現(xiàn)實：
“難道，我已經(jīng)死了？”
便如在當初的界域時一樣，生靈隕落之后，真靈便會回歸界域本源之中，經(jīng)過界域的自然造化重新轉(zhuǎn)世投胎輪回……這便是整個界海內(nèi)自身運轉(zhuǎn)的規(guī)則，雖與修士修行的規(guī)則不同，卻也是天然之理。
而意識到這一點，王魃的內(nèi)心深處卻并沒有太大的波瀾，只有一抹淡淡的遺憾。
古往今來，能夠真正勘透生死奧妙、長生久視之人，實在是屈指可數(shù)。
即便他早早修行到了渡劫境，心中卻也同樣不曾有過對于修行道路上諸多磨難的輕視。
只是一直以來的死中求生，一直以來的成功，讓他一直覺得自己即便會有這么一天，卻也應(yīng)該是在很久很久之后，卻萬萬沒想到，便在他最為順遂的時候，遭逢此劫。
“是了，這也能說得清了。”
王魃心中有些黯然。
為何他會來到這里，為何稍微一動便能感覺到自己有損耗。
因為他已經(jīng)隕落了。
只余下一點真靈，便如無源之水，無根之木。
細細體會，他甚至能夠感受到，即便自己不曾如何動彈，真靈也在無形地消耗。
“看來，我真的已經(jīng)死了。”
心中一時間有些悵然。
過往活著時候的諸多執(zhí)念這一刻并未消解，而是化作了一抹遺憾和疼惜，縈繞在心間：
“步蟬……若是知道我先行一步，會不會太過傷心了？”
在意識到這是他人生的最后，他沒有大悲大怒，也沒有立刻想到小倉界，更不曾去擔憂天殤佛主禍亂界海，反倒是不期然地想到了那個始終守在萬象宗萬法峰上的身影。
隨后，他才想起了小倉界。
然而心中卻也僅有一聲嘆息：
“以后你們的路到底該怎么走，恐怕只有界海才知道了……”
長嘆一聲，腦海中卻又不禁想起了另一件事情。
“界域之中，生靈隕落之后會回歸界域本源，重新投胎轉(zhuǎn)世。那么按照道理來講，界海本源中的真靈，同樣也會有轉(zhuǎn)世這一過程。”
“可是，界海之中又存在著什么樣的生靈？”
他先是有些疑惑，隨即心頭忽地意識到了什么，心中微有些錯愕：
“先天神魔！”
“隕落在界海內(nèi)的真靈，轉(zhuǎn)世之后，莫非便變成了先天神魔？”
“也就是說，先天神魔的前世，很有可能是修士或是其他的靈獸之類！”
意識到這一點，王魃心頭不禁一陣復雜。
兜兜繞繞，原來先天神魔和修士之間，在整個界海層面上，也不過是一場輪回。
“看來我若是重新轉(zhuǎn)世，多半也會變成先天神魔，又或者是徘徊于界海之中的野生靈獸……最終被修士狩獵或是俘獲。”
“果真是蒼天饒過誰啊。”
心頭少有苦笑了一聲。
他當初培育靈獸的時候，卻不曾想自己來日也可能走上這一遭，果真是因果循環(huán)，報應(yīng)不爽。
不過便在這時，他忽有所感，意識朝著四周望去，但見水中漂浮的一顆微小塵粒，竟一點點消磨，隨后徹底消失，融入在這片‘海水’之中，再無半點情緒溢出……
王魃心頭一沉！
“真靈竟沒有轉(zhuǎn)世，而是成了這界海本源的養(yǎng)料了？！”
“那我豈不是也……”
求了一輩子的長生，難道結(jié)果竟是這個結(jié)局？
他不禁沉默，心中一時間禁不住生出了一抹感嘆。
但這樣的感嘆，也只是瞬息之間便再度恢復了平靜。
豐富的經(jīng)歷對于一個人最大的價值，便在于能夠令其坦然面對世間發(fā)生的任何事情。
他也同樣如此。
生生死死他早已經(jīng)歷，如今這般情況或許是頭一遭，但于他而言，也無非如此。
是以只是短暫的波瀾之后，他便恢復了平靜和從容。
但平靜與從容，卻并不代表接受。
王魃快速地環(huán)顧著周圍，心中卻是清晰無比：
“即便是轉(zhuǎn)世投胎，忘卻了過往所有的經(jīng)歷，也總好過消磨殆盡，連一點真靈都保存不下來……”
這或許也是生靈存在于世的最大執(zhí)念，那便是活著，以任何的辦法。
這個念頭甫一出現(xiàn)，就一下子讓他所有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一起。
他精神一振，迅速思索著應(yīng)對的辦法。
這里分不清上下左右，東南西北，也分不清出路在哪里。
但他很清楚，只要留在這里，湮滅也只是時間的問題。
“不能停在這里，停在這里早晚會和其他的這些真靈一樣！”
意識到這一點，王魃沒有遲疑，迅速便朝著方才他見到的‘腳印’所在的方向一點一點游去，如同在深海之中游弋的魚兒一般。
他猜測，那里便是水面所在。
然而這樣的游動，令得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真靈的快速損耗。
“不能停！”
感受著記憶的迅速模糊，甚至連意識都隱隱沉淪，王魃竭盡所能，提振著自己的精神。
沒有法力，沒有元神，也沒有道域……
只憑著一點意志，迅速朝著‘水面’的方向，突破、突破、再突破！
他已經(jīng)完全忘卻了時間，甚至忘卻了自己。
視線之中，只有那越發(fā)接近的水面……
然而突破的速度，卻越來越慢，距離水面明明已經(jīng)極近，卻仿佛咫尺天涯。
乏力、困頓……
便在這迷迷糊糊中，他忽地聽到了水面上方傳來的嘰嘰喳喳的聲音，似乎是有人在交談。
心中一振，原本已經(jīng)到了極限的他，猛然奮力躍起！
嘩——
這一霎那，視線終于沖破了水面，看到了水面之上的‘天空’！
一片幽藍，若星空一般璀璨。
時間，仿佛靜止。
他感覺到自己最后一點力量，在這一刻，終于徹底耗盡……
他感覺到了自己的墜落——
砰！
咕嚕咕嚕……
“終究，還是失敗了么……”
王魃的心中，劃過了一抹幽幽的嘆息。
意識，緩緩陷入了沉淪。
在最后一刻。
他看到了一只修長如玉的潔白手掌，穿透了灰藍的水面，伸了進來……
耳邊，隱隱還聽到了水面之上傳來的有些訝然的聲音：
“這小子怎么來這里了……”
……
章尸之墟外。
虛空之中。
晁天君和靜窟之主皆是面色凝重無比。
“我不相信他會這般隕落，真靈不在界海之中，也可能是落入了界海本源，他是渡劫修士，應(yīng)該能夠堅持一些時間，我這便去找他！”
靜窟之主沉聲道。
晁天君聞言，肅然點頭：
“這的確是最后的辦法了……有勞道友了。”
他是大乘修士不錯，但也只能感應(yīng)到界海本源，想要去界海本源之中找人，卻還隔了一層。
唯有靜窟之主這等本自界海蘊化的存在，才能安然行走其中。
“你且替我護住肉身！”
聽得對方對自己的稱呼，靜窟之主深深看了眼晁天君，也不遲疑，當下分出了一道真靈，如似修士的元神一般，眉目清晰可見。
晁天君沒想到對方竟這般相信自己，一時有些驚愕，隨即也終于意識到對方對于太一的重視，微微沉默，隨即正色道：
“晁某愿對界海起誓，只要晁某尚在，絕不叫人傷到道友一根汗毛！”
靜窟之主點點頭。
隨即留下晁天君和戊猿王看守著王魃的肉身，真靈隱入了虛空之中，直奔界海本源而去。
嘩——
僅是瞬息之間，他便已經(jīng)落入了一片灰暗的‘海水’之中。
儼然化作了一頭龐然巨物，在這片海域內(nèi)快速游動。
一念閃過，四周水流驟然加快，掀起了滾滾洪流。
感應(yīng)著這片水流中的塵粒、游過的魚兒，甚至在這當中，也看到了其他如他一般的龐然巨物……
一遍遍的逡巡之后，他終于停了下來。
心念之中，充滿了深深的失望：
“沒有。”
“難道他的真靈，真的已經(jīng)隕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