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糧鋪的老板王麻子站在店門口,一邊招呼伙計稱糧收票,一邊不住地用袖子擦拭額角的細汗。
他眼角余光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沿著街面緩步走來,心里頓時咯噔一下。
是蘇遠主任來了。
沿途不少居民認出蘇遠,都熱情地打招呼。
“蘇主任,吃了嗎?”
“多虧了您啊主任,不然這糧價真是要上天了!”
“主任您可真是給咱們辦了件大實事!”
蘇遠面帶微笑,一一頷首回應,態度溫和,毫無架子。
他走到王家鋪子前停下腳步。
“王老板,生意興隆啊。”蘇遠看著排隊的人群,語氣平和,“這么多人,店里的存貨還周轉得開嗎?”
王麻子趕緊躬身,臉上堆滿笑容,聲音卻帶著不易察覺的微顫:
“托您的福,托您的福!”
“還…還能支撐幾日!”
“小人知道近來情況特殊,前兩日特意多備了些貨,定然優先保障咱前門街道老少爺們的口糧。”
“絕不敢誤事,您放心!”
蘇遠點了點頭,目光掃過糧價牌,伸手拍了拍王麻子的肩膀:
“嗯,很好。”
“眼下這光景,能守住良心,不發那國難財,便是大善。”
“好好干,我看好你。”
王麻子連聲道謝,腰彎得更低了。
直到蘇遠轉身走向下一家店鋪,他才敢稍稍直起腰,后背的襯衫早已被冷汗浸濕一片。
他望著蘇遠看似溫和的背影,心里卻如同擂鼓。
他可是聽得真真切切。
昨夜就是這位面帶笑容的年輕主任,一聲令下,幾家平日里呼風喚雨的大糧商連同家眷頃刻間就被帶走,至今下落不明。
這等手段,想想就讓人不寒而栗。
前門街道的居民們算是吃了一顆定心丸,可這股風潮卻像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面,在其他街道激起了巨大的波瀾。
一大早,無數其他街道的居民聞風而動,涌向前門大街的各家糧店,卻無一例外地被那句“憑票供應,只限本街道戶口”擋在了門外。
希望落空,怨氣便迅速累積、轉移,最終傾瀉到了自己所在的街道辦和區政府頭上。
不過一上午的功夫,城東區委辦公樓的院墻外,甚至黃衛民書記的辦公室樓下,都被人貼上了密密麻麻的大字報。
墨跡淋漓,字句間充滿了不滿和質問。
“為何前門有平價糧,我們卻沒有?”
“街道辦為何不作為?”
“我們要吃飯!”
黃衛民被樓下的喧囂驚動,走到窗邊查看,眉頭緊鎖。
他喚來秘書,低聲詢問:
“前門街道真的把糧價穩住了?怎么鬧出這么大動靜?”
秘書趕忙匯報:
“書記,千真萬確。”
“他們那邊所有糧店今天統一降價了,但嚴格限購,必須持有前門街道自制的糧票才能買。”
“其他街道的人根本買不到,怨氣很大,這才鬧到我們這兒來。聽說其他幾個區的情況也差不多。”
黃衛民聞言,恍然想起昨晚確實有人心急火燎地來找他說情。
言語間提及前門街道辦,以雷霆手段處置了幾個囤積居奇的大糧商。
他當時就覺得此事敏感復雜,加之又有上級的模糊暗示,便未曾深究。
此刻看來,這蘇遠竟是用了如此果決狠辣的手段,才硬生生在前門街道劈開了一條路。
他沉吟片刻,對秘書道:“備車,我去前門街道辦看看。”
區府與街道辦相距不遠,黃衛民很快便在李民生的陪同下,于熙攘的街面上找到了正在巡視的蘇遠。
蘇遠見到黃書記親至,并未顯出多少驚訝,依舊從容淡定。
黃衛民開門見山,問起平抑糧價之事。
蘇遠語氣平穩地解釋道:
“黃書記,糧價之事,昨晚確與轄區內各位老板商議過。”
“幸得大多數老板顧全大局、深明大義,應承了下來。”
“施行票據限購實屬無奈。”
“前門街道的存糧就這些,杯水車薪,僅能勉強保障本街道居民的基本需求。”
“若放開購買,周邊街道的居民頃刻間就能將庫存搶購一空,屆時糧價風波必定再起,我們所做的一切便前功盡棄了。”
“當下之計,唯有先穩住自家基本盤,或許也能為其他兄弟街道提供一個可參照的樣例。”
“至于這票據,可視為糧票制度的先行試水,但目前僅限本街道戶口兌換。”
黃衛民聽得頻頻點頭,心中對眼前這個年輕人的魄力和手腕又有了新的認識。
但他仍有疑慮:
“蘇遠同志,你與他們‘商議’,他們就都如此痛快地答應了?”
他特意加重了“商議”二字。
蘇遠微微一笑,眼神卻倏地掠過一絲寒芒,轉瞬即逝:
“自然不是全部答應。”
“總有個別人,利令智昏,視國難為斂財之機,妄想奇貨可居。”
“對于這等覺悟不夠、良心蒙塵之輩,只好請他們換個清靜去處。”
“好好勞動學習,改造思想,提高覺悟。”
黃衛民心下徹底明了。
昨晚那幾位說客的背景和來意。
以及前門街道的糧價,為何能在一夜之間如此整齊劃一地降下來。
這蘇遠,用的是快刀斬亂麻的非常手段!
效果顯著,卻也著實驚心動魄。
但他隨即面露難色,話鋒一轉:
“蘇遠同志,你這件事辦得確實漂亮,果斷利落,區里會記住你的功勞。”
“但現在有個棘手的新問題。”
“其他街道辦見你這套方法立竿見影,今天上午也開始紛紛約談各自轄區的糧商。”
“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希望他們也能主動降價。”
“可惜,效果甚微,幾乎推不動。”
“那些糧商或是陽奉陰違,或是干脆軟抵抗。”
“你看……方不方便隨我過去看看,指導一下工作?”
黃衛民存了幾分心思。
既想盡快平息蔓延的民怨,也想親眼看看,蘇遠這套組合拳,離開了前門街道這塊他經營已久的基本盤,是否還能一樣奏效。
.......
與此同期,交道口街道辦大院早已被人群圍得水泄不通。
院里院外,黑壓壓一片,都是前來討要說法的居民,嘈雜的議論聲中夾雜著不滿的呼喊,群情激憤。
主任王紅如和副主任秦淮茹焦頭爛額,疲于應付。
她們一早得知前門街道的成功先例后,便立刻效仿,將轄區內所有糧店的老板都請到了街道辦談話。
可惜,效果與前門街道截然不同。
交道口街道的糧商數量雖不如前門多,卻個個都是精明世故、油鹽不進的老江湖。
人是都來了,態度也看似恭敬客氣,但一觸及降價的核心問題,立刻開始哭窮喊冤,眾口一詞。
有的說進貨成本高昂驚人,已是虧本經營;
有的說家小業小,實在無力承擔損失;
還有的則左右言它,就是不接降價的話頭。
王紅如主任處理鄰里糾紛、家長里短是一把好手,性子素來溫和,講究以理服人。
面對這群默契十足、軟硬不吃的“滾刀肉”,她既不能拍桌子罵人,更不可能動用強制手段,竟被堵得啞口無言,束手無策。
一旁的秦淮茹看著干著急,她見識過蘇遠的手段,內心更是納悶不已。
前門街道的糧商更多、盤子更大、背景也更復雜,蘇遠究竟是怎么讓他們在一夜之間就服服帖帖、乖乖就范的?
就在院內的談判陷入僵局,院外的群眾愈發不耐之際。
人群外圍忽然起了一陣騷動,幾個人正費力地從人縫中往里擠。
來的正是黃衛民、蘇遠以及區里的幾名工作人員。
湊巧的是,四合院的易中海媳婦和劉海中媳婦也擠在人群里看熱鬧,一眼就瞧見了身形挺拔的蘇遠。
“他二大媽,你快瞅瞅。”
易中海媳婦使勁扯了扯劉海中媳婦的袖子,壓低聲音,語氣里滿是詫異:
“那不是后院的蘇遠嗎?”
“他怎么也到這兒來了?”
“秦淮茹雖然是他媳婦。”
“但這可是街道辦的事情,和他沒關系吧?”
易中海媳婦和劉海中媳婦并不清楚蘇遠的身份。
在她們看來,雖然蘇遠很神秘,好像也有些關系。
但街道辦可不一樣。
蘇遠又不是交道口街道辦的人,怎么能管街道辦的事情?
她們自然不知道,蘇遠此行正是應了區委黃書記的親自邀請。
蘇遠也早就料到交道口街道會遇到阻力,王紅如和秦淮茹這兩位女同志恐怕壓不住場子。
但官場有官場的規矩,沒有上級明確首肯,他絕不會越俎代庖,插手其他轄區的事務。
如今借著黃書記觀政調研的名頭,他正好順理成章地過來“看看”。
黃衛民對認出他并想要上前打招呼的王紅如主任微微擺手,示意她不必聲張,保持常態。
現場亂哄哄的,根本沒幾個人認識這位書記,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院子中央那場陷入僵局的談判上。
蘇遠默不作聲地隨著黃衛民擠到人群前面,只冷靜地掃視了幾眼院內雙方的神色和狀態,心里便已如明鏡一般。
他太清楚其中的關竅了。
王紅如和秦淮茹定是只想效仿他“約談”的形式。
卻未能領會,或者說無法施展那“商議”背后,所必須蘊含的雷霆萬鈞的威懾力。
這些糧商都是摸爬滾打多年的老油條,最擅察言觀色,不見棺材絕不會掉淚。
不斷了他們所有的僥幸心思。
不打掉一兩個帶頭抗命、煽風點火的“硬骨頭”殺雞儆猴。
僅憑溫和的談話和道理,怎么可能讓他們心甘情愿放棄眼前這觸手可及的暴利?
斷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
沒有足以讓他們膽寒的力量作為后盾,一切勸說注定都是徒勞。
他蘇遠能在前門街道迅速搞定,靠的不僅僅是過去兩年積累下的威望,更是昨夜那毫不留情、頃刻覆滅幾家大戶的霹靂手段!
看來,今天在這交道口街道,不得不再上演一出“立威方能立信”的戲碼了。
只是,這出手的時機和分寸,還需借著黃書記這股東風,拿捏得恰到好處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