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紅英了解母親的脾氣。
若是她不同意,擅自給老大端飯會挨罵的。
宋春雪手里的活兒沒停,隨口道,“你不用管,我端著去。”
“好。”江紅英悄悄松了口氣,看來娘還是疼老大的。
酸蕎面節(jié)節(jié)做好之后,江紅英喊三娃一起端飯,宋春雪盛了一大碗出了院子。
老大的腿還在疼,雖然能勉強(qiáng)下地,但他不想一瘸一拐的出屋子。
陳鳳脾氣也不小,看他整天躺在炕上,窩窩囊囊的,大著肚子伺候他也不方便,心中帶著氣,出出進(jìn)進(jìn)都會罵老大解氣。
老大渾身疼的厲害,也不愛聽,便起身吼了兩句,陳鳳當(dāng)場摔了東西回娘家。
宋春雪知道陳鳳不會心疼老大,她有兩個很有主意的爹娘,從進(jìn)門之后就在想著怎么拿捏江夜銘,怎么拿捏她這個婆婆。
三兩天之內(nèi),陳鳳肯定不會回來。
自己生的兒子,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餓死。
但她也不想江夜銘好過,不能讓他覺得,她給他飯吃是天經(jīng)地義的。
端著蕎面節(jié)節(jié)走進(jìn)草窯,躺在炕上的老大愣了一瞬,隨即背過身去。
“怎么,看我進(jìn)來很不開心,你以為陳鳳會心軟,回來給你做飯吃?”
“做夢吧,她爹娘除了給她出主意怎么分家產(chǎn),怎么做老了不用伺候我吧,他們教陳鳳如何跟你安生過日子了嗎?”
“他們那樣也是為了自己女兒好,但你呢,你就沒有一點(diǎn)自己的骨氣和主見嗎?”
“你們算盤珠子撥的震天響,沒人管的時候,還不是要吃我這碗飯。若不是怕餓死你死了還得背債,我今天不會來。”
宋春雪站在門口,“你恨我好在心里罵我也好,但你做的事真不是人干的。”
“我養(yǎng)你也沒圖你養(yǎng)老送終,成了家你就是男人了,要頂天立地,要養(yǎng)家糊口,要從外面往進(jìn)來賺錢。從我手里挖銀子,你這輩子也就這出息了。”
說完,宋春雪利落的跨出門檻。
四十年的形同陌路,讓她不再將江夜銘當(dāng)孩子看待,能不能改是他自己的事。
江夜銘愣愣的盯著那個后背挺直,衣著鮮亮的女人,若不是她的臉還是那張臉,他絲毫不能將她跟自己的母親聯(lián)系在一起。
她好像再也不會對他笑著說,“我給你留了好東西,快來吃。”
躺了這幾天,娘一次都沒來看過他。
雖然他知道是自己做錯了事,但他終究是她的孩子啊,怎么能下這么重的手。
他看著空蕩蕩的門口,和灶臺邊那碗飯,淚水從眼角滑落。
他想,好疼啊,為什么娘都不問他疼不疼?
*
老四回來之后一直躲在房間,午飯不一起吃,晚飯也是躲在房間里獨(dú)自吃的。
宋春雪也不管他,她也不讓紅英跟三娃端飯給他。
“他本來就做錯了事,還讓大家慣著他,把吃的喝的放在腦袋跟前,做錯事的反倒有理了,沒天理了。”
“我只給他一天的時間,明天他若是不出屋子,繼續(xù)這樣裝死,我不會做他的飯,他自己做去。”
“三天之后,他自己做飯也不行,不干活就不許吃飯。他十五了,又不是五歲,莊稼人的孩子,五歲都會干活了,他還想被祖宗一樣供起來。”
“你爹倒是早早的撒手人寰,丟下幾個孩子,我沒餓死就不錯了,還供你們在學(xué)堂里當(dāng)壞胚,我是吃撐了還是吃苦沒吃夠?家里歇著不好非要去地里挖野菜,被人嘲笑被人瞧不起,我樂意嗎?”
壓抑了一天的宋春雪終于有些忍不住,越說越起勁。
三娃跟江紅英知道不是罵自己,但還是低著頭,跟做錯事的孩子一樣,悶頭吃飯。
“我當(dāng)初對你們倆最不好,拼了命的供他們?nèi)W(xué)堂奔前程,他們可倒好,一個個的變成白眼狼。”
宋春雪沒好氣的指著眼前的二人,“你們倆倒是爭氣點(diǎn),有點(diǎn)自尊心,別捧他們倆臭腳。在學(xué)堂里混日子久了真當(dāng)自己滿腹經(jīng)綸了,狗屁都不是!”
江紅英看了眼三娃,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沒忍住笑出了聲。
“噗嗤……”她低頭捂著嘴巴,生怕挨打。
“怎么了,我罵人有什么好笑的,吃飯。”
小小的秀娟看娘親笑出了聲,她也跟著咯咯咯的笑了,還轉(zhuǎn)頭看著宋春雪的反應(yīng)。
宋春雪被她嫩生生的臉蛋和甜甜的笑,一時間也泄了氣,跟著笑起來。
“還是小娃娃乖,一笑就讓人心里舒坦。”宋春雪將秀娟抱起來,放在自己腿上,“來,我喂你吃。”
三娃跟江紅英相視一笑,心想這難道就是人家說的,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
以前家里挨罵的就是他跟姐姐了,怎么現(xiàn)在娘對他們倆反而最寬容。
*
公雞打鳴了,宋春雪像往常一樣睜開眼睛,卻并沒有急著起來。
她看著躺在身邊的紅英和小娃娃秀娟,重新閉上眼睛,又多睡了一會兒。
現(xiàn)在的她才三十六歲,又不是七十六,起那么早累的是身體。
再次睜開眼,江紅英已經(jīng)抱著娃去了廚房,幫著三娃一起燒湯。
老四依舊將自己關(guān)在房間,沒有動靜。
宋春雪喝了湯,看著眼前撒了莜麥面的雞蛋湯,心想還是不如白面的好喝,明年一定要多種點(diǎn)麥子。
“三娃,你去喊老四來喝湯,他不喝我們就喝完,不給他留。”
骨氣不是這樣用的,他不來,宋春雪也不慣著他。
讀書的時候能有這么大的骨氣,她死了也能在棺材里笑出來。
可惜。
不多時,三娃回來了。
“他說不喝,讓我們喝。”
“好,三娃你把鍋里的喝了,喝不完再說。”宋春雪平靜吩咐道,“既然他回來了,今天中午你別吊水,家里的水缸,還有羊圈驢圈的水,都交給他吊。”
“哦。”三娃摸了摸鼻子,心想這活兒能不能不交給他。
“還是我去吧。”
宋春雪起身站在北屋門口,大聲的朝東屋喊了剛才的話。
“你就裝著別來見我,別吃我的喝我的。若你明天還是這個鬼樣子,趁早出去草窯里看看你大哥是什么樣的,老娘現(xiàn)在不慣著你們了。”
“棍子咱們家多的是,不夠了我今天去山上多砍幾根。一個個的真本事沒學(xué)到,跟我對著干的本事學(xué)得不少。你們要是想反抗也行,但現(xiàn)在這副熊樣你們不一定打得過我。”
“窮得就剩一身肉了,還跟老娘裝富家公子的態(tài),再把你們當(dāng)祖宗一樣供著,老娘跟你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