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夏英跟她孫子離開后，宋春雪回到屋子。
張氏站了起來。
宋春雪掌心向下壓了壓，“你坐你坐，有什么事兒慢慢說，先喝茶吧，你們家離這兒應該挺遠的。”
看她的穿著，不像是過得很不好的那種人。
“哎好。”張氏端著茶碗，目光沒有焦距，不知道在想什么。
估計腦子是亂的，宋春雪也沒有催促。
等她的心情平靜下來，宋春雪看著她一杯接著一杯的茶，笑著提醒，“如果心情不是很好，情緒不穩的話，少喝些茶，可能不會那么難受。”
茶提神兒，卻也容易讓人躁動不安，敏感多疑。
張氏放下茶碗，捏了捏懷中的小布包。
“我一點也忍不下去了，不想跟哪個孩子一起過日子，現在指望不上，老了更不行。我今天將我這些年攢下的棺材本都帶上了，求宋道長一定要收留我，哪怕是讓我住在破廟破道觀里，給你們掃院子看門也好，我不想回去了。”
張氏很激動，說著說著就哭了，作勢要給宋春雪跪下來。
宋春雪連忙扶住她，“你別著急，既然你做好了決定，我肯定會收留你的。只是我要問清楚你的情況，還有，我常居的道觀在金城，你愿意去嗎？”
雖然東山上的道觀也沒人，但那兒一個人住著不安全，尤其是婦人。容易引來是非，還有居心不良之人。
這個年紀的人，也不能一味的幫她，順道要看看她的決心和態度。
若她只是心血來潮，對宋春雪來說也是麻煩。
所以，她不會親自護送她前往金城，而是給她找好車馬，讓她自己找到那個地方。
醫不叩門法不輕傳，發善心也要適度，飯不能嚼了喂到嘴里，他們不是需要人照顧的嬰孩。
不能讓被幫助的人，對你產生盲目的依賴。
善良的人可以信，但不能當娘來看。
路還要靠自己走，引路人就是引路人，千萬別把所有的因果都攬到自己身上，不僅僅是懼怕因果，而是人心最是難測。
可憐之人，良善之人，就一定不會有惡嗎？
善惡只在一瞬間，前一刻他還叫你活菩薩，感謝你的大恩大德，下一刻會怪你沒有送佛送到西。
什么“盡管善良，將結果交給天意”，那是自欺欺人。
孩童尚且能因爭奪一只蛐蛐兒大打出手，老弱病殘，也會因為一絲不滿忘卻所有給他的好。
這是這兩年偶爾下山時，熱心幫忙反被黏上，推脫之后被遭到謾罵的切身體驗。
“金城？”張氏站了起來，“金城很遠吧，我從來沒去過莊狼縣，就連鄉里趕集都很少去，金城，我能到嗎？”
“那就看你有沒有決心，只要你愿意去，盤纏我出。”宋春雪溫聲道，“我可以說說怎么去，以及青山觀多大，還有人給你做飯，你去了可以跟我親家，也就是剛才夏英的嫂子一起照看道觀，清掃灰塵，種些花跟菜之類的。”
張氏重重點頭，“好，你說，我聽著。夏英嫂子的事，我聽說過，夏木蘭是你兒媳婦，你對她很好，都沒讓三娃娶妾，你是個好婆母。”
“你不知道，我那兩個兒子，還想讓我嫁到光棍家里，拿我這個老娘給他們換兒媳婦……”說到這兒，張氏再度落淚，咬著牙狠狠道，“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要去，兒子靠不住，我就靠自己，哪怕死在外面被狼吃了，也沒那么寒心。”
“好，那我就跟你好好說說，如何去金城。”宋春雪見她心意已決，便真心出謀劃策，將一路上遇到的問題和可能，以及如何走都說的清清楚楚，叮囑的不能再細。
半個時辰后，張氏再次起身要跪下來。
“多謝道長，多謝宋道長，您的大恩大德，我永生難忘。”她急忙道，“我現在就走，萬一他們知道我來了你家，可能不會讓我走。”
“好，走。”宋春雪見她如此，這才誠心帶她出門，“咱問問莊子上誰愿意送你去鄉里，或者是縣里，盤纏我出。”
“道長我……”
張氏還要道謝。
“走吧，別耽擱時間了。”
她們倆剛出門，碰到剛要去地里的老大。
“娘，你們這是要……”
宋春雪簡單的將事兒跟老大說了一下。
“這事兒你找我啊，盤纏娘愿意出多少？”
“六百文，送去縣里的話。”宋春雪看到他的樣子，就知道他想賺這個錢，“你還是去地里忙吧，三個孩子也有需要照顧，你若是去了鄉里，大紅就要一個人照看孩子，你也可能半夜才回來，我又不是沒給你銀子……”
“娘，讓我去吧，我一下午去地里能賺回來啥？”老大拍拍胸口，“你放心，我肯定將人送到莊狼縣，送去金城都行，正好去看看老大。”
“那他們母子怎么辦？”宋春雪睨他一眼，“你還是送到縣里吧，縣里就挺遠的了，一來一回好久，夠折騰的了。”
說著，宋春雪塞給他一兩銀子，“去吧，早去早回。”
“好嘞，那我去牽馬。”江夜銘眼睛亮了起來，“我買的兩匹馬，一直在家里拴著，種地還不如毛驢呢，今天終于派上用場了。”
“哎你……”
話還沒說完，江夜銘已經沒影了。
張氏由衷道，“還是你兒子孝順，看著也面善，不像我生的，個個恨不得扒皮成肉，把我稱斤賣了。”
宋春雪微笑，“我若是沒錢，那就難說了。”
她都不愿意想上輩子老大的行徑，雖然她也有一半的責任，但……
無所謂了，這輩子她就要靠自己。
她也是修行之后才發現，從小到大接受的中庸思想，無非是小時候靠父母，長大了靠丈夫，老了靠兒女。
她這輩子就幾乎沒聽過，你想要什么要靠自己得到，靠自己去爭取之類的話。
哦，也不對，上輩子老了，但還沒癱在炕上時，去看一個不能自理的親戚，她告訴宋春雪，人終歸還是要靠自己。
但那時候已經晚了。
所以現在她每次見到孩子，尤其是孫女兒，都會告訴她們，想要什么要靠自己爭取，光靠別人是靠不住的。
尤其是三娃的幾個姑娘，她一直讓木蘭也告訴她們這個道理，不然她們一輩子也不會想著，她們女娃想要什么東西，不一定非得靠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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