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早就穿戴整齊,宋婉清穿上了那套最莊重的藏藍色西裝套裝,里面是白的確良襯衫,趙振國則穿上了那身嶄新的深灰色中山裝。
開門一看,一位工作人員正站在門外,身旁停著一輛黑色的紅旗轎車。
“趙振國同志,宋婉清同志,早上好。奉命來接您二位前往觀禮地點。”
坐進溫暖的車廂,看著窗外飛速后退的、尚在沉睡中的京城,兩人都感到一種極不真實的夢幻感。
車輛平穩地行駛,抵達了指定集合地點。
在工作人員的引導下,他們持著邀請函,經過周密而嚴謹的安檢,懷著無比激動和崇敬的心情,一步步登上了那座在晨曦中愈發顯得巍峨壯麗的城樓!
站在城樓之上,俯瞰整個廣場,那種震撼無以言表。
廣場上是花的海洋,紅旗的海洋,更是人的海洋!數十萬群眾組成的隊伍歡聲雷動,一種磅礴浩瀚、萬眾一心的力量感撲面而來。
趙振國緊握宋婉清的手,兩人心潮澎湃。
就在這時,趙振國的目光被不遠處一個身影吸引,那是一個穿著合體西服的人。
這年代,國內并不流行穿西服,趙振國忍不住多打量了那人一眼。
越看越眼熟,這不李超人嗎?
與周圍熱烈融洽的氣氛相比,李超人有種格格不入的局促。
他臉上帶著禮貌的微笑,但眼神中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謹慎與距離感,與內地干部、勞模們自然的熱絡形成對比。
這種微妙的隔閡,源于身份、背景與這特殊場合的碰撞。
趙振國心念電轉,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他低聲對宋婉清說:“婉清,你在這里等一下,我看到一位朋友,去打個招呼。”
宋婉清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雖然不認識李超人,但看那氣度也知道不是一般人,她乖巧地點點頭。
趙振國整理了一下衣襟,臉上掛起從容而熱情的笑容,徑直朝著李超人那邊走去。
“請問,是香港來的李先生嗎?”
李超人轉過頭,看著這個突然前來、氣度不凡的年輕人,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和警惕,但還是保持著禮貌:“我是,請問您是……?”
趙振國笑容不變,上前一步,主動伸出手,用恰好能讓對方聽清的音量說道:
“李先生,久仰了。晚輩趙振國,是周爵士的一位朋友。在爵士家看到過您的照片,也曾聽他提起過你。”
李超人眼中瞬間掠過一絲了然和驚訝!趙振國這個名字,他也有幾分耳熟。
他臉上的局促和疏離瞬間化解了大半,伸出手與趙振國相握:
“原來是趙生!失敬失敬!百聞不如一見啊!”李超人的語氣明顯熱絡起來。
“周爵士時常提起李先生是香江翹楚,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
“趙生過獎了。沒想到能在北京見到周爵士的朋友,真是緣分。”李超人臉上的笑容變得真切,認真打量趙振國,“趙生年輕有為,能在如此場合見面,也是俊杰之士。”
“李先生謬贊了,不過是適逢其會,為國家略盡綿力而已。”趙振國謙遜了一句,隨即話鋒一轉,目光掃過廣場,意有所指地說道:
“內地百業待興,潛力巨大,正如這廣場上的人潮,蘊含著無窮的力量。李先生此次北上,想必也是看到了其中機遇?”
李超人聽到“機遇”二字,只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并沒有接這個話頭。
他輕輕擺了擺手,用帶著粵語口音的普通話謹慎地說道:
“趙生言重了。我這次過來,主要是回鄉祭祖,略盡人子之心。承蒙內地朋友厚愛,邀請我來觀禮,感受一下國慶的盛況,實在是榮幸之至。”
聽到這話,趙振國心里立刻明鏡似的。
政策尚未完全明朗,以李超人謹慎穩健、絕不輕易冒險的風格,此刻是絕不肯在公開場合,甚至是對自己這樣一個初次見面的“朋友的朋友”,表露任何關于在內地投資或尋找機遇的真實想法的。
所謂的“回鄉祭祖”,既是實情,更是一個完美且無可指摘的托辭。
趙振國深知欲速則不達的道理,既然對方不愿深談,便從善如流的立刻轉換了話題,臉上笑容更加熱情真誠:
“原來如此,孝心可嘉!是我唐突了。”
他語氣一轉,帶著幾分的豪爽與好客,“李先生遠道而來,既然來了,就是客人。我家里別的不敢說,自己泡的鹿血酒倒是存了一些地道的,活血驅寒,最是滋補。李先生若有閑暇,務必賞光,去我家里坐坐,嘗嘗這味,也讓我盡一盡地主之誼。”
“鹿血酒?”李超人聞言,鏡片后的眼睛微微一亮。
他在港島,也喝過鹿血酒,知道這東西一瓶難求。
老周那家伙居然還搞限購!
李超人臉上的笑容頓時真切了許多,他沒有立刻答應,但態度已然不同,一邊笑著點頭,一邊從西服內袋里掏出一個精致的名片夾,取出一張名片,雙手遞了過來:
“趙生太客氣了!這是我在香港的聯系方式。這次行程匆忙,若有機會,一定登門拜訪,嘗嘗趙生珍藏的佳釀。”
趙振國雙手接過那張質地硬挺、印刷精美的名片,看到上面的繁體中文字,心中一定。
這條線,算是初步搭上了。
“好!那我可就恭候大駕了!”趙振國也將自己的聯系方式告訴了對方。
兩人又寒暄了幾句,氣氛融洽。雖然沒有進行任何實質性的商業探討,但一次充滿試探的接觸,已經以一種彼此都舒適的方式,轉化為了一個充滿可能性的開端。
回到宋婉清身邊,趙振國心情極佳。宋婉清好奇地低聲問:“那位是?”
“一位很重要的朋友,來自香港。以后,或許會是咱們的‘財神爺’。”趙振國神秘地笑了笑。
有些種子,需要耐心等待最適合的時機才能發芽。而今天,他已經成功地將種子埋了下去。
十點整,慶典開始!
數十萬各界群眾組成的游行方陣,如同精心編排的巨大色塊,在廣場上緩緩流動。
身穿藍色工裝的工人隊伍,高舉著“為實現四個現代化而奮斗”的鮮紅標語,步伐堅定。
身著五彩民族服飾的農民方陣,簇擁著裝飾有金色麥穗和雪白棉花模型的彩車,臉上洋溢著樸實的笑容。
系著紅領巾的少先隊員們,穿著統一的白衫藍褲,手中揮舞著繽紛的花環,清脆的童聲匯入震天的口號與歌聲中,那是《歌唱祖國》,是《我們走在大路上》,激昂的旋律通過高音喇叭響徹云霄,匯聚成一股排山倒海、足以讓任何人熱血沸騰的力量。
趙振國下意識地緊緊握住了宋婉清的手。他能感覺到她手心的潮濕與微顫,也能感受到自己胸腔里那顆狂跳的心。
他看到的不僅是歡慶的場面,更是一種積蓄已久、亟待噴薄而出的民族渴望與時代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