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電報按字收費,言簡意賅,但字里行間卻透著一股掩飾不住的喜悅和期盼:
“高考已畢,我與明亮自覺尚可,一切順利,九月應可赴京。父字?!?/p>
宋婉清拿著那張薄薄的電報紙,反復看了好幾遍如釋重負而又無比欣喜的笑容。
她將電報遞給剛從單位回來、額頭上還帶著汗珠的趙振國。
“振國,你看!爸發(fā)來的電報!他和明亮……考得應該不錯!爸說,九月初就能來北京了!”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激動地顫抖。
趙振國接過電報,仔細讀著那寥寥數(shù)語。
以岳父的穩(wěn)妥性格,能用“尚可”“一切順利”這樣的詞,說明考試結(jié)果遠比預想的要好,而“應可赴京”更是幾乎肯定了錄取的把握。
“太好了!”趙振國也由衷地高興,他攬住妻子的肩膀,“這下可好了,岳父和明亮都能來北京,到時候,咱們這小院可就熱鬧了!”
拿著電報,趙振國越看越開心,一種想要立刻與親人分享的沖動涌上心頭。
他抓起摩托車的鑰匙,對宋婉清說:
“清清,我騎車去趟咱姐的學校,把電報送給我姐看看,讓她也高興高興!宋明亮能來,可太好了,姐姐一家三口,終于能在京城團聚了!”
宋婉清理解丈夫的心情,點頭道:“好,你騎車慢點,注意安全。我等你回來吃飯?!?/p>
趙振國跨上摩托車,踩響油門,沿著種滿槐樹的街道行駛,晚風拂面,帶來一絲涼爽,也吹動著他因喜悅而飛揚的心情。
霞光將他的身影和摩托車的輪廓拉得很長。
來到校園里,許多學生抱著書本匆匆走在路上,討論著課堂內(nèi)容,臉上洋溢著求知的光芒。
趙振國在宿舍區(qū)附近找到了剛剛從圖書館出來的姐姐趙小燕。
她穿著樸素的藍布褲子和白襯衫,剪著齊耳的短發(fā),臂彎里抱著幾本厚厚的教材,臉上雖然帶著些許熬夜苦讀的疲憊,但眼神卻格外明亮有神。
“姐!”趙振國招呼道。
趙小燕看到弟弟和那輛顯眼的摩托車,有些驚訝,快步走過來:“振國?你怎么來了?單位沒事了?”
趙振國笑著把電報遞過去:“姐,快看!岳父發(fā)來的電報!明亮和岳父考得都不錯,九月份就能來北京了!到時候,你們一家三口就能團聚了!”
趙小燕接過電報,借著路燈的光仔細看著,臉上立刻露出了燦爛的笑容,那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高興:
“真的?太好了!”她作為同樣通過高考改變命運的人,更能體會這份喜悅的重量。
笑容在她臉上停留了片刻后,漸漸被一絲現(xiàn)實的愁容所取代。她拿著電報,目光從興奮的弟弟臉上移開,望向校園里那些步履匆匆的同學,輕輕嘆了口氣。
趙振國敏銳地察覺到了姐姐的情緒變化,收斂了笑容,關(guān)切地問道:“姐,怎么了?這是大好事啊,你怎么……”
趙小燕拉著弟弟走到路邊一棵大槐樹下,避開人流,聲音里帶著一絲無奈和焦慮:
“振國,我是真為他們高興!可是……這人來了,住哪兒?。俊?/p>
她開始細數(shù),“爸和明亮來了,媽肯定不放心,得跟著來照顧。還有小寶,我這天天想他想得心里跟貓抓似的,他們來了,肯定得把我兒子帶來!這加起來就是五口人!”
她愁眉不展地看著弟弟:“我現(xiàn)在住學校宿舍,亮子和爸可以住宿舍,但小寶和咱媽,咋住?”
雖然趙振國是她親弟弟,自己婆婆也是趙振國的丈母娘,但讓兩人住在趙振國那個小院里,她卻還是張不開嘴,沒有這么麻煩弟弟的...
趙振國聽完姐姐的擔憂,非但沒有跟著發(fā)愁,反而忍不住“噗嗤”一聲,哈哈大笑起來。
趙小燕被他笑得有些惱了,輕輕捶了他一下:“臭小子,你笑什么?姐這都快愁死了!”
趙振國止住笑,說道:“姐,我的大學生姐姐喲,我當是什么天大的難事呢!這還不簡單?住不下,咱們就買套房子住嘛!”
“買房?”趙小燕愣住了,這個答案完全超出了她的預期。
在她的認知里,住房是國家分配、單位解決的,私人買房簡直是天方夜譚。
弟弟那是有大本事,才能買那么大的院子,她?她們家能行么?
“買……買房子?那得多少錢?再說,現(xiàn)在政策允許嗎?上哪兒買去?”
趙振國壓低了聲音,但語氣充滿了一種令人信服的篤定:
“姐,我有錢,別說買一套了,買十套都夠!”
這京城的四合院,再過十幾年、幾十年,那價錢翻得可不是一倍兩倍,那是十倍、幾十倍的往上竄!”
要不是現(xiàn)在這私人買賣房子的口子還沒完全開,手續(xù)也麻煩,趙振國真想買幾條街......
趙小燕被弟弟這番大膽甚至有些“瘋狂”的設(shè)想徹底驚呆了。
買房?還十套?弟弟這是又在逗她玩了。
趙振國見姐姐一臉難以置信,知道一時半會兒很難扭轉(zhuǎn)她根深蒂固的觀念,便也不再多解釋,只是神秘地笑了笑:“姐,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這事交給我,你就安心讀你的書,將來為‘四化’做貢獻?!彼m時地用了當時最流行的口號,試圖緩和氣氛。
“走吧,去我家吃飯,嬸子今天做了炸醬面,買了五花肉。”
——
飯桌上,趙振國舊事重提:“姐,要不你也跟學校申請一下,辦個走讀,就住到家里來唄。反正離你們學校也不遠,騎自行車也就二十分鐘?!?/p>
趙小燕看著弟弟給弟媳碗里夾了一筷子油亮的炸醬,又細心地把黃瓜絲碼得整整齊齊,兩人相視一笑的溫馨場面,心里雖然羨慕,但還是堅定地搖了搖頭。
她用筷子輕輕撥弄著碗里的面條,輕聲說:“不了,路上來回折騰,太浪費時間了。有那時間,我能在圖書館多看幾頁書呢?!?/p>
她停頓了一下,帶著點姐姐對弟弟的揶揄,補充道:“而且,我可不想天天看你秀恩愛,膩歪死了。”
她嘴上這么說著,其實心里還是挺羨慕弟弟夫妻二人住在一起的,但買房,對她來說還是太遙遠了。
哪來的錢???她一個大學生,沒有收入。
靠明亮在廠里那幾十塊工資?可明亮也要來上學了,總不能吃空餉吧?
她可是隱約聽弟媳提起過,振國買的這個小院,雖然位置不算頂好,也花了好幾千塊!
幾千塊!那是一個普通工人十年不吃不喝才能攢下的巨款。弟弟說的“買十套都夠”,在她聽來,更像是某種不切實際的狂想,或者是為了安慰她而夸下的海口。
政策風向似乎是在變,可具體到個人頭上,真金白銀地去買一棟屬于私人的房子,其中的風險和政策的不確定性,讓她本能地感到畏懼和迷茫。